最后的目光
每个男人的心里都住着两个女人,一个是柴米油盐中的相依相伴,一个是诗词书画里的你懂我知。
----题记
午后,木生的躺椅被家人移送到土坡上的大树下。午睡后,木生在家人的搀扶下,坐到了那个躺椅上。一下午的光阴,就剩下了这个躺椅的空间。
木生眯着眼睛看光影的零碎,光影中有银枝的笑。
"吱扭扭",木生似乎听到了土坡对面那扇木门的声响。木生混沌的目光立刻清澈了,只一刻,又黯淡了下来。木生支走旁边陪着他的小孙子,让孙子去给他拿茶水。然后尽最大的力气叩击躺椅的扶手,希望那扇门里能走出银枝。其实,只有他并不知道,他所谓的力气,跟本发不出一点声响。
哦,他看到了银枝的泪,泪里裹着笑,问他好不好。
他说,他很好。
她说,知道他已经很不好了,很想给他端屎端尿,倒茶喂饭,哪怕就一次,可是她不能……
木生的眼里流出了泪,给他端茶水回来的小孙子问:"爷爷,你很疼吗?疼就哭吧,我不笑话你。我奶奶说,哭没什么错。"
木生看了看孙子,惨笑:"爷爷不疼。"是呀,他是爷爷了,爷爷的心里应该住着奶奶。怎么,他总是想起另一个女人。他不是好爷爷。木生的目光又混浊了。小孙子替他盖上滑落的毯子,央求:"我去旁边捡个石子玩好不好。"木生感觉自己一下子精神了。"好好,好,去吧,当心。 "这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木生,我们单位组织苏杭六日游,可以带家属,半价,你去吗?"春花问他。
"真想去,苏杭呀,天上人间。走得开吗?又到了汛期,哪敢离岗呀。"他装的很无奈,半真半假。
"也是,还是稳当点好,看老朱不是被双开了吗?你自己在家记着吃饭。"春花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嘱咐。
"没事,我食堂吃去,我住单位了。"木生听到另一个自己的笑声。
送春花上火车之后,木生去了银枝的办公室。和旁人的说说笑笑之间,讲出自己这几天是孤家寡人,没人疼没人管的了。
"爷爷,爷爷,你看,这蝴蝶好看吗?银枝奶奶家的小鸭一定喜欢,我给她送过去好不好,你不能告诉奶奶,奶奶会骂的。"小孙子手中掐着一只蝴蝶。木生看了看孙子,没有答应也没有阻挡。小孙子推开了木生目光紧锁的那扇门。
"什么玩意儿,染房里就是出不了白布,爷孙一个德行。逮住腥味,就追,属猫的呀。"木生听到了春花的骂声。有气无力的脖子顶着脑袋晃了晃,没有看见春花的人影。
"春花,我口渴,喝点水。"病床上的木生央求。
"现在知道有个春花了,你怎么不喊银枝呀?"春花兑了一杯温水,气汹汹的递到木生的手中,"小心点,别洒了。"然后转身去洗涮前一日木生尿了的褥子。
"爷爷,爷爷,小鸭可喜欢那只蝴蝶了。银枝奶奶让把这个给你吃。" 小孙子颠颠的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槐花饼子。
春花旅游的第一天晚上,银枝推开了木生家虚掩的门。"我遛弯儿,看你门虚掩着,嫂子没在家,不放心,过来看看。"
木生的目光直逼银枝,银枝的目光闪烁着,红了脸。
"嫂子不会织毛衣,我给嫂子织了件毛衣,你看行不行?"银枝问。
"你们姐们儿的事,我不管。"木生讷讷的搬了椅子请银枝坐下,银枝绕来坐到了床上。顺手捡起满床的乱衣服,叠了起来。
"你嫂子就是个邋遢人,没法子。"木生说。
"有你这么干净的人,嫂子邋遢点也没什么呀。嫂子要像你这么干净,你们家的蝇子都得跳芭蕾。"银枝说笑。
银枝整理好了衣物,开始清理房间。"你只管看你的书,我不打扰你。"
案头,木生审读的是《人间词话》。房间,银枝整理的干干净净。空气中浮动着一种紫色的香韵。木生一刻间想到了很多的词"红袖添香,举案齐眉,赌书泼茶,相濡以沫……"木生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他好希望时光就此定格,日子里有他,有银枝,有他们彼此的懂得。
"时间不早了,银枝,再不回去,老艾该惦记了。"木生说。
银枝沉默,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木生离开桌子,这往昔乱糟糟的屋子,顷刻间变得敞亮,温馨。
"老艾今天值班。"银枝清洗好最后一只碗的时候说。语气是不经意的,目光直逼木生的眼底。
木生靠近银枝,闭着眼睛环住银枝的腰。银枝反手钩住了木生的脖子。喘息,亲吻,相溶。没有解释,没有表白,没有承诺。
银枝拨弄着木生的头发,满眼的温柔。
"银枝,我对不起你。"木生说。
"说什么呢,咱们都是成年人了,谁都清楚谁在做什么。只要你心里不看轻我就是了。"银枝背着身子穿戴。
"不会的,是我,是我喜欢你很久了。"木生表白。
"我也喜欢你好久了。只是终究当不起那些字眼。我从今天成了怀女人。"银枝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木生空落落的看看天,看看地,看看窗,看看门。
"爷爷,爷爷,你吃呀。小鸭奶奶说,凉了就不好吃了。"小孙子拿着槐花饼子往木生嘴里放。
"吃,吃,凭什么吃我的饭。你吃那骚货没吃够呀。"春花在骂。"破鞋玩意儿,没见过汉们儿,上敢着往上蹭。"银枝在沉默。
"疯够了,如今怎么不去找小娘们了,你让那婊子来伺候你呀,她不是比我好吗?"春花在骂,木生在沉默。
"凭什么你风流够了,老娘就该受这份儿罪给你端屎端尿?"春花的骂从早晨持续到中午。"你当她不愿意伺候我呀,她要是伺候我,铁定尽心尽意。不说长道短。"木生不冷不热地说。春花沉默了。
"银枝,我喝多了,头疼不舒服。"木生给银枝电话。
"你怎么又喝多了。总不听话。"银枝嗔怪。
"我就是喝多了,喝多了就是喝多了,就是不舒服,我要喝小米粥。"木生嘟囔。
"好,你乖乖的呆在办公室,我这就给你熬粥,送过去。"木生听到银枝一路小跑的脚步声。
银枝把饭盒放到木生的办公桌上,盛了一碗粥给木生。木生看着银枝,说:"你以为我真的想喝粥,我就是想看看你,我都好几天没有看见你了。我每分每秒都在想你。"银枝拨弄着木生的头发,"又说醉话了,喝粥。"
"不是醉话,就是想你。"木生撒娇。
"好,想我,我真的那么好,你娶了我得了,我天天守着你。"银枝笑。
"不行,我不能对不起她,她跟我受的苦不少。"木生没有迟疑。
"看来,还是没有喝多。"银枝依旧在笑,木生听到了银枝笑声里的冷。
"爷爷,爷爷,你看小鸭和小鸭奶奶出来遛小狗了,小鸭家的小狗阿宝可好玩了。"小孙子推了推木生的胳膊。
木生努力睁开眼睛。他没有看到阿宝,没有看到小鸭,也没有看到小鸭奶奶。他只看到一团火红的盖头,盖头下是红袄红裤的银枝。新娘子银枝进了花轿。他听到了喇叭唢呐的响声。高头大马上怎么没有新郎官呢……
"扶我上马,上马,娶银枝……"木生的声音虚弱了。
"爷爷,你要什么,我听不清楚。"小孙子晃动着木生的胳膊。
"马,马,上马……"红盖头,红嫁衣,红花轿,大红马一下子晕红了天,晕红了地,天地间着起了火,一束刺眼的光从天而地,之后,是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