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岛之恋

五年前我们相识在这间名叫“上岛”的咖啡店。那天也是星期五，我刚结束上一段恋情，带着一身疲惫闯进咖啡店。接待我的服务员是一个女孩，她指引我来到一个安静的位置坐下，站在桌旁问我需要什么。

我点起一支烟，在烟雾中盯着她说：“什么能止痛？”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明白了。”转身去了吧台。

一会工夫，一杯香浓的咖啡摆在我面前。我抬头看她，她还是笑。

“什么也不要加，就这样喝。”

“你相信它能止我的痛？”

“嗯。”

“你对我很自信。”

“不，我是对咖啡自信。”

不凡的谈吐让我重新打量起她，大约二十二三的样子，一身咖啡店的工作装，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我不习惯用漂亮、美丽形女人，形容她我用“好看”.的确好看的一个女孩，正可爱地冲我笑。

“好吧，我试试。”

我捏起杯耳刚喝一小口，忽然又听见她说：“不，要等到放凉了再喝！”

我抬头看她，一张笑脸竟变得很严肃。

“那为什么不直接点一杯凉咖啡？”

“因为你必须看着它在你面前慢慢变凉。”

“好吧，我再试试。”

女孩又露出笑容，竟从背后变出一本杂志来，递给我，说：“边看书边等咖啡凉下来吧。”

我说：“中途抽支烟会影响疗效吗？”

女孩给了我一个甜甜的笑，离开桌子去接待别的客人了。

看了一篇文章，抽了一支烟，摸摸杯子，咖啡已经凉了，当我端起杯子正准备喝时，女孩又准时出现了。

我放下杯子，问她说：“你确定你的药真的管用吗？”

“一口气喝完它，你就不痛了。”她说。

我说：“好吧。”

我重新端起杯子，将咖啡送入口中，一股凉凉的酸而带苦的牙买加咖啡豆的浓香从舌间传遍全身，借着灯光，我从杯中的琥珀色里看到一个奇妙的世界。

我孑身站在一片温暖的寒冷中，那是一片雪地，被一弯斜月映照着。我看见雪地那头我的女友离我远去而无力挽留。我诉说着一切又沉淀着一切，我绝望地倒在这冰冷的世界中，又坚强地爬起来微笑。这一刻起，我是离开她的一个绝望又幸福的人。

当我喝完整杯咖啡让杯子离开嘴唇时，已泪流满面。

“还痛吗？”

我透过潮湿看眼前这个女孩，现在竟对她另眼相看了。

“真的不痛了，不痛了。”

“我说过的。”

“你对咖啡很内行。”

“是呀，我喜欢咖啡，胜过喜欢我自己。”

“喜欢咖啡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你呢？”

“我叫风。可以陪我再喝一杯吗？”

“现在不行，我在工作，如果你有耐心，等我到十点，十点我下班。”

“好吧，我等你到十点。”

小艾离开后，我抽了整包烟。看着她忙忙碌碌穿梭在客人中的身影，我在想，这杯冰凉的蓝山咖啡，和这个喜欢咖啡的女孩何以有如此的魔力让我在瞬间忘记过去，瞬间豁达起来，瞬间不再疼痛，瞬间落泪呢。

十点刚过，小艾果然来了。换了便装的她显得更加，怎么说，更加好看。一身休闲的打扮，头发也放了下来，散在肩上，正对我笑。随她而来的还有两杯同样的蓝山咖啡，摆在桌上。小艾在我对面坐下来，这是见到她后第一次坐下来。

“我辞职了，以后的时间都是我的。”

“为什么要来咖啡店工作呢？”

“因为我喜欢咖啡啊。”

“为什么喜欢咖啡呢？”

“因为爸爸在让妈妈有我前刚好喝了一杯咖啡。”她笑。

我大笑，说你少来，她忽然认真起来说是真的。

我问她说：“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辞职呢？”

她说：“因为太喜欢咖啡了，所以决定以后只煮给自己和心爱的人喝。”

我为她的睿智暗自喝彩。又问她：“眼前的这杯咖啡我们该怎么喝？”

她说：“你还痛吗？”

我说：“不痛了。”

她说：“那么放凉了再喝吧。”

我奇怪地问她：“不痛了为什么还要放凉了喝呢？”

她说：“因为我痛。”

她先浅尝一口，放凉后再一饮而尽。

她竟也泪流满面。

我为她为什么也要像我一样先喝一口热的呢。她闭口不答。后来我才知道，那浅啜的一小口是为我喝的，那满杯的一饮而尽是为他喝的。

这就是悲哀所在。

我问她为什么会痛呢？她给我讲了她和她的故事。这是个关于距离的故事。

他叫齐，是另一个城市一家公司的部门主管。他们是在他去美国深造前相恋的，他在美国学习了两年，后去另一个城市任职。故事并不和所有的故事一样，他不是在美国变心的，而是一年后在另一个城市。他的理由是“距离”.唯一使她困惑的是，为什么在有着两个国度的距离时都没有变心的爱情，却在一个国家里不远的的两个城市中出现了问题，何况前者长达两年，后者只有短短一年。所谓距离其实都是借口罢了。

我问小艾：“你还爱他吗？”

她说：“他已经不爱我了。”

我说：“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说：“我爱不爱他还重要吗？这间咖啡店是我和他在他去美国前常来的地方，我怕他有一天回来时找不到我，便在这里打工。我答应自己等他三年，三年后，如果他还不回来，我就会末去关于他的一切回忆。而今天，是最后一天。”

离开上岛已是深夜。后来我才知道，今天竟也是艾的生日。

我们约定以后的每个星期五都来这里一起喝一杯咖啡。

后来，我们相爱了。

我们爱的很精彩，因为我们共同的生活有咖啡相伴。小艾很会煮咖啡，总是弄得满屋芳香。从哥伦比亚到洪都拉斯，从摩卡到炭烧，跟着她，我品尝了各种口味的咖啡，也品味了各种不同的心情。原本是只喝速溶的我，竟对咖啡也考究起来。我们高兴时喝一杯，不高兴时喝一杯，晚餐后我们会喝一杯，做爱前我们也会喝一杯。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我们都会来到上岛，喝一杯别人煮给我们的咖啡，纪念我们的相遇。

那也是个星期五，我们同样来到这间咖啡店喝咖啡，快走的时候，小艾的眼睛忽然静止在另一桌的客人身上，那张桌子只有一个人。

我知道，是齐来了。

那天晚上小艾没有回家。

第二天，她回来收拾东西。

我说：“他来了？”

她说：“对不起。”

我说：“还回来吗？”

她说：“对不起。”

我说：“我等你回来。”

她说：“对不起。”

没有她的日子是疲惫的。不是身体，是心。

两个月后，她回来了，满脸风尘。

她说：“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我说：“你还是原来的你吗？”

她说：“还有我的位置吗？”

我说：“衣柜一直给你留着。”

她说：“风，你为什么不骂我？”

我摸着她脸上他打的伤痕说：“累了吧，我给你放水，洗澡吧。”

她回来了，我从不问些什么，只是有是在深夜抱着她无声地流泪。

日子就这样过着，精彩，平凡。好象烟火的绽放，平凡中蕴着精彩，精彩中藏着平凡。我多想不要精彩只要平凡，换来一生的平安与厮守。

故事真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在我们相识两周年的日子，齐又来了。当时我和小艾正在上岛为她庆祝生日。我将提前准备好的求婚戒指藏在她的杯子里，等她喝完咖啡看见戒指的时候向她求婚。

齐就坐在斜对桌看着我们。

那杯咖啡她没有喝完。

那晚她也没有回家。

第二天，小艾回来收拾东西。

我说：“要走了？”

她说：“他说他还爱我。”

我说：“还回来吗？”

她说：“我发现我还是爱他。”

我说：“我等你回来。”

她流着泪说：“不要，不要等我，这回我就是死也没脸回来了。”

我吻着她的眼泪说：“我等你三年。”

她挣扎着说：“不要，不要等我，风，我对不起你。”

没有听她的话，我一直在等她回来。

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四个月过去了。她没有回来。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因为她和他在返回他的城市的路上出了车祸，他伤到了骨头，而她却走了。

这是我在她走后第二天就知道的事情。

我固执地等了她三年，三年里，每个星期五我都会来这里等她，点一杯蓝山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先轻啜一口，放下，看一篇文章，抽一支烟，等咖啡凉透，一饮而尽，再往杯中放一枚代表戒指的硬币，转身离开。

而今天，是三年的最后一天。

我同样来到上岛，点一杯蓝山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先轻啜一口，放下，看一篇文章，抽一支烟，等咖啡凉透，不喝，却从胸口摸出那枚戒指，放在杯中，转身离开。

这最后一杯咖啡，我只喝她为我喝的那一小口。

从此，我永远不再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