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和乌鸦①

国王大布沙林对哲学家白得巴说：“好朋友患难相助的故事，我听明白了。请你再讲一讲无论敌人怎样谦恭和逢迎，决不该上当的故事。”

哲学家说：“敌人本性难移。轻信敌人，终而至于上当。正像那猫头鹰遇到乌鸦的情况一样。”

国王说：“那是怎么一回事？”

白得巴说：

某座山上，有一棵大树，有数千只乌鸦在上面栖居。其中一只乌鸦是王子，管理众乌鸦的事。树下有个大洞，洞里住着一群猫头鹰，它们也有一个王子。

一天夜里，猫头鹰王子带着人马出外散步。它们与乌鸦之间，原有极大的宿仇。这时便乘机偷袭乌鸦的住所，乌鸦伤亡很多，损失财物无数。

天明以后，众乌鸦去见乌鸦王子，说道：“昨天夜里，我们惨遭猫头鹰的袭击，王子是知道的。许多同胞，不是惨死，就是重伤，有的毛脱了，有的尾巴秃了，有的翅膀断了。最危险的，还是敌人攻进了我们内部，掌握了我们布置的情形。它们随时有再来袭击的可能，我们都是服从王子的，王子的主张怎样？”

当时有五只最善于出谋划策的乌鸦，是王子的参谋。每逢有重要的事，王子总要同他们商量。

王子向第一个参谋问道：“关于这件事情，你有什么见解？”

第一个参谋答道：“我的意见，正如学者们所说，对付强敌的惟一办法，便是离开它们远走高飞。”

王子又问第二个参谋：“你有什么见解？”

第二个参谋答道：“我的意见，也是离开敌人，走为上策。”

王子说道：“一战失利，便把锦绣山河让给敌人，这是最值不得的，我们可以集中力量，迅速准备，周密计划，同敌人抗战，抵抗敌人的进攻；丝毫不能疏忽，不能退让，必须深沟高垒，抗战到底。该攻的必攻，该守的则守。只要有机会，就给敌人一个狠狠的打击。”

王子又问第三个参谋：“你的主张，又怎么样呢？”

第三个参谋答道：“我的意见，同它们两位不同。我主张先派间谍和侦察队去，看看敌人的虚实，或战或和，再作定夺。倘若敌人的目的，只在掠夺财物，我们可以议和，每年只要送些粮食给它们，便可安居乐业。敌人太强，我们的国家时时有危险，惟有牺牲些财产，以图保全我们的国家，才是上策。”

王子又问第四个参谋道：“你对于议和有什么意见？”

第四个参谋答道：“我不赞成议和，我们就是抛弃了祖国，到别处另立国家，去过艰辛的生活，也胜似向卑贱的人投降。并且，猫头鹰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东西。俗话说，为利益关系，必要时可以迎合敌人，但是切不可以过于接近，以免遭它的危害，遭它的凌辱，如同在阳光下立着的木桩一样，稍偏一点的时候，它的阴影，就要加长；若是偏过相当程度，它的阴影，就反而减少了。敌人的愿望，是不会满足的，只有抗战，才是惟一的办法。”

王子问第五个参谋道：“你的主张又怎么样？对于抗战、议和或退让出走有什么意见？”

第五个参谋答道：“打仗必先量力而行，没有胜利的把握，决不可以开战。俗话儿‘既不知己，又不知敌，贸然作战，必败无疑。’并且，有智谋的人，必不轻敌，轻敌的人，必然要遭到敌人的暗算。猫头鹰威风凛凛，平时也就令人畏惧七分了。慎重的人，时时要防御敌人。敌人在远处时，要防备着它的进攻；敌人在近处时，要防备着它的袭击。只有一个敌人的时候，还要防备它的诡计。聪明的人，为避免战争而议和，议和是比战争的损失小，只不过是财物和劳役两方面的损失而已。至于战争呢，就非牺牲生命不可。同猫头鹰打仗是有害无益的。战争是残酷的，若不先衡量一下自己的力量，只凭一时的意气，轻易同强敌交锋，必是自寻灭亡。王子若想保持威严，使人敬畏，请听从我的一句话。王子既然同我商量这件事，我的意见，有可以明说的，也有不可明说的。机密又分为几等，有可以让人知道的，有不可以让人知道的，也有只是两人参与的。我以为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只有两口四耳，可以参加。”

于是，王子立刻退去左右，单独同它商议。

王子首先问道：“你知道猫头鹰同我们生事的原因么？”

乌鸦答道：“知道，因为某乌鸦说了一句话。”

王子答道：“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个参谋说道：“有一群白鹤，没有王子治理，大家商议拥戴一只猫头鹰为王子。商议未定，来了一只乌鸦。白鹤们看见乌鸦到来，都高兴地说道：‘乌鸦来了！我们可以问一问它的意见。我们这件事，也许它有特别的高见，’”

乌鸦接受白鹤的邀请，踏进了会场。它说：“即便各洲的鸟都死绝了，世界上没有了孔雀、鸵鸟、鸭子、鸽子，也不至于请一只愚鲁横暴的猫头鹰做王子。并且，它又是瞎子，白天里看不见东西。尤其可恨的，是它的愚鲁和坏脾气。要不你们只请它做名义上的王子，大小事务均由自己主张筹划，不要它参与；正如以月亮为王的兔子一样。”

白鹤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乌鸦讲兔子的故事：

某地方，是象的家乡。因为连日天旱少雨，大半的草木都枯萎了。大象们没有水喝，便去找象王。象王命令众象分头去寻找。

有一头象先发现了水，忙回去报告象王道：“某处有一眼泉水，唤做月亮泉，泉大水多，足够我们饮用。”于是，象王偕同众象，都去痛饮。

原来，这条泉水的所在，是兔子的家乡，这次大象们到来，踏破了兔子们的屋舍，免子死伤很多。众兔子便去报告兔王道：“我们受到大象的严重威胁，要怎样才能对付它们呢？”

兔王说道：“你们有什么计谋，可以告诉我。”

有一只兔子，名叫法路士，是一位很著名的参谋，经验丰富，胆大心细，谋略过人，它听见兔王发问，便进言道：“若是王子愿意以我为使臣，我就去见象王，并且请王派一个亲信的人和我同去，以便把我所说所做的，照实报告王子。”

兔王说道：“你是可靠的，我相信你，你就会见象王吧！你可以见机行事，遇到什么情况，尽可以代表我决策。你知道，一个使臣运用它的才智和修养，可以不辱君命。使臣能左右对方的心理，能使人快乐，也能使人发怒。”

法路士领了君命，在那月明之夜，只身出发会见象王。到了那个地方，法路士远远站在一边，以免被大象们无意踏死。后来，才走上山去，喊叫象王道：“象王陛下，月亮王派遣我来见象王。使臣是传信者，若有言语冒犯，恳求恕罪！”

象王问道：“有什么使命？”

法路士答道：“月亮王说：‘凡是自恃力量大，能够战胜弱者，因而骄傲自满，以为能战胜一切的人，必定有害于自身，现在，你认为你的力量能够战胜群兽，因而骄傲自满，胆敢来到我的泉中饮水，弄污了泉水，是何道理？月亮王派我来警告你，下次不可再这样做。倘若你再这样做，我们就要伤害你的眼睛，结果你的性命。’你若不相信我是月亮王的使臣，可以随我立刻到月亮泉去。”

象王好奇，便同法路士到月亮泉。看见月亮照在泉里。法路士说道：“月亮王就在这里，你可以用鼻子取水来洗脸，然后下拜月亮王。”

象鼻才沾水，水就动荡不止，月亮也就跳动起来。

象王以为月亮王真走动了，便问使臣道：“月亮王为什么跳动呢？因为我的鼻子入水而发怒么？”

法路士答道：“是的！”

象王一再下拜，诚心悔过：“以后永远不敢再来了，我的臣民也不许再来了。”

于是，乌鸦又继续说道：“不但如此，猫头鹰还会欺骗人。会欺骗人的王子，最难侍候，谁愿意做它的臣民？一定要去找罪受么？如同兔和黄雀一样，诉讼于野猫的面前，以致于自取杀身之祸。”

白鹤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乌鸦说道：

有一只黄雀，住在我家附近的一棵树下。当初，它常同我来往，后来不见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过了好久，来了一只兔子，它就以黄雀的住处为家。我不愿意管闲事，去同兔子争执，便让它住下了。

后来，黄雀转回来了，看见兔子住在它家里，便对兔子说道：这是我的住所，请你到别处去。”

兔子说道：“这是我的家，我有居住的权利，怎么说是你的呢？你有什么证据？”

黄雀说道：“法官就在附近，我们可以去请它裁判。”

兔子说道，“谁是法官？”

黄雀说道：“海滨有一只野猫，为人最是廉洁，日夜修道，从来不害一个生灵。它吃的是野草和海里漂来的果类。你若是同意的话，我们就请它裁判。”

兔子说道：“若是它果真这般廉洁，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于是，它们一同去见野猫。因为好奇，我也跟着它们去见那日夜修道的法官。

当时，野猫远远的看见了黄雀和兔子，便装着入座。它们两个非常钦佩野猫修道的虔诚，因此走到它面前，敬畏地表示问候。问候毕，便要求它评判它们的争执。

野猫叫它们叙述事情的始末，它们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野猫说道：“现在，我的年纪老了，两个耳朵也不灵了，请你们再靠近一点，重新说来给我听。”它们两个走去靠近野猫，重新说了情形，请它判断。

野猫说道：“我听懂了，但是，在裁判以前，我要忠告你们，我劝你们要畏惧真宰，无道理的事，不必追求；有理的争执，虽然一时败诉，到底是会昭雪的；无理的争执，虽然一时胜诉，终究是不常久的。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是主人所有的。财产和朋友都不是，只有阴功积德才是主人的。所以，聪明的人，多半忙于千秋不朽的功德而疏于旦夕即逝的琐事。他们视富贵如浮云，而为人谋福利，如同为己身。”

野猫口若悬河，跟它们说着这类话，以至于它们忘却了一切，不知不觉越来越靠近野猫，于是，野猫趁此机会捕杀了黄雀和兔子。

乌鸦继续说：“猫头鹰不但如此，它还有许多缺点。请它做王子，是最不适宜的。”

白鹤们听了乌鸦这席话，便放弃了恭请猫头鹰做王子的打算。当时，有一只猫头鹰在座。它听了这番议论，便对乌鸦说道：“我同你从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我不知道过去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这样阴毒？你要知道，斧子砍断树还能发芽；刀剑戳破了肉体，也能长好，舌头伤了人，是永远医不好的，钢箭射到肉里去，还有拔出的时候；舌箭穿到心中，就永无拔脱的日子了。各种难忍的事，都有对付它的东西，火用水灭，毒用药医，愁用忍治。至于仇恨的火，那是永远扑不灭的，你已经种下了祸恨，乌鸦同我们的仇恨，便从此开始了。”

猫头鹰对乌鸦说完这一席话，大怒而走。它又把所经过的情形，以及乌鸦所说的话，详详细细报告给猫头鹰王子。

乌鸦说了话以后，渐渐后悔了。它越想越觉得自己言语太放肆，暗暗想道：“我因为一时言语放肆，惹下滔天大祸，结下有害于我和我的同胞的仇恨。但愿我没有见到白鹤，没有告诉它们这些话。鸟类当中，知识见地胜于我的，比比皆是，可是，它们都不像我这样孟浪，随口就说。这就是它们知道检点，能防患于未然。况且我所说的话；非常偏激，在说者与听者之间，将造成最大仇恨。这类的话，不可以称为言语，只可以称为刀箭。聪明的人，任他有多大的力量，也不靠着力量，去惹起仇恨；同时，也不愿意持着解毒之药，去乱吃有毒的东西。善于工作的人，虽然不善言语，他的优良工作，总会被人所认识；善于言语的人，纵然说得天花乱坠，终究得不到什么好结果。我好说无益的话，这样重大的事体，既不同人商议，也不细加考虑，便随口说出，岂不太傻么？不加思索，也不请教于人的鲁莽者，是不会得到善终的。”

乌鸦自怨自艾了一番，便走开了。

第五位乌鸦接着说：“上面这段事，便是王子所问的，猫头鹰同我们之间的仇恨起源。至于说到战争本身，王子是知道的，我是厌战者。但是，我有一个意见，可以不战而胜敌人。因为有的人，可以用智谋成功。教士失羊的故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王子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第五位参谋说道：“有一个教士，买了一只大羊，要带去祭祀。正牵着羊走在路上，被几个亸神看见，他们便想法子夺取这只羊。一个亸神上前说道：‘教士牵着这只狗去做什么？’另一个亸神又说道：‘这不是教士，教士决不牵狗。’他们继续缠着教士，末了，教士以为他牵的真是一只狗，也许是卖的人用了魔术，于是，便丢弃了那只羊。亸神们便欢天喜地的牵着羊跑了。我举这个例子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运用智谋去达到目的。我愿王子当着大家啄我，拔掉我的羽毛，然后，把我丢在树下。这时候，王子可以带着臣民到某处去。我呢，便可以忍着痛去侦察敌情，探知它们的军事要地，并且，可以把它们哄来，我们便可以用猛力攻击它们。这样一来，一战便可以达到目的。”

王子问道：“你愿意受这样的苦嘛？”

乌鸦答道：“愿意。我为王子，为同胞而受苦，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王子接受了乌鸦的意见，便照着乌鸦的一切计划实行。实行了以后，大家都离开了所住的地方。只剩下那只受过刑的乌鸦在树下呻吟。

猫头鹰看见了这只乌鸦的苦境，听见了它的呻吟，便去报告它们的王子。

猫头鹰王子打听了乌鸦的确实情形以后，便来到大树下。命令一只猫头鹰向那个乌鸦问道：“你是谁？众乌鸦往哪里去了？”

乌鸦答道：“我是某某。至于你们所询问的事，你们只要看见了我的情形，便可以知道了。我是不知道它们的秘密的。”

有一只猫头鹰对王子说道：“这是乌鸦王子的大臣，又是大参谋，我们可以问它，它为什么受了这种刑罚？”

另一只猫头鹰便问乌鸦道：“请你把受刑的始末，详细告诉我们。”

乌鸦答道：“我们的王子咨询臣民，应该以什么方法来对付你们。当时，我也是参加讨论的一个。王子询问有什么意见的时候，我便说道：‘我们的力量，不足以同猫头鹰开战，因为它们的实力很强，谋略又最多，我的意见，就是讲和。要是对方不乐意的话，我们就逃到别的地方去。若是战争真的爆发，必然有利于敌人，而有害于我们。’和平自然比战争强，我总希望它们不要战争，为了这事，还引了不少的例子。我又曾对它们说过：‘强敌的暴虐，只有哀求，可以转移它。大家未曾看见柔和的草么，就为了它能够随风飘动，所以才得到平安。’它们始终反对我，坚决要作战。它们还冤枉我，说我是内奸。拒绝了我的忠言，倒不要紧，还处我这样残酷的重刑。然后，它们便丢下我走了，此后我便不知道它们的情形了。”

猫头鹰王子听了这只乌鸦的话，便问它的大臣道：“关于这只乌鸦的事，你有什么意见？”

大臣答道：“我的意见，是结果它的性命。因为，它是一只最能干的乌鸦，杀了它，就可以避免中它的诡计。乌鸦们少了它，就是一件大损失。俗话说：‘机会不可放过，坐失机会者，不是精明的人。’要想成大业，必须当机立断。机会失去了，不会再来。若是不趁敌弱的时候消灭了它，等到敌人转强了，无法可制的时候，就后悔不及了。”

王子又问另一个臣子道：“处置这只乌鸦，你有什么意见？”

臣子答道：“我的意见，不必杀它。因为，它是一个没有力量，也没有人帮助的弱敌，我们应该怜悯它，保全它的性命。尤其是哀求的人，应该得到宽慰。对于一个敌人，在可以利用它的时候，虽然它是无意中被我们利用，也是应该予以宽恕的。如同商人一样。”

王子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臣子说道：“有一个商人，拥有大量财产。但是，他和他的妇人不和睦。有一天晚上，一个贼越过他家的墙，进入他家。那时候，商人正在熟睡，只是妇人还未曾睡着。这妇人发觉有贼进家，非常惧怕。于是，便跑到丈夫的床上，靠他躺下，把他弄醒了，但是，没有交谈。商人醒了以后，便问他的妇人，出了什么事？妇人说，有贼啊！于是，商人与他妇人的隔膜，从此消除了。商人看见了贼，说道，‘你要什么东西，尽管拿去。我们夫妇间的和好，全是你的功劳。’”

猫头鹰王子又问另一臣子道：“这只乌鸦应该如何处置，你有什么意见？”

这个臣子答道：“我以为应该留下它，并且以上宾待官，这样一来，还可以得到它的有计划的帮助。聪明的人，看见敌人之间互相仇视，便认为是很好的机会；倘若看见敌人间仇视激烈。便认为是最大的成功。如同教士和恶魔一样。”

猫头鹰王子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臣子说道：“有一个教上，牵着一头牛回家。有一个盗贼，追在他的后面，想抢劫这头牛。这时，一个恶魔也赶来了，想抢劫这个教士。恶魔问盗贼道：‘你是谁？’盗贼答道：‘我是盗贼。等教士入睡了，我就要盗取这头牛。’他又问恶魔道：‘你是谁？’恶魔答道：‘我是恶魔，等教士入睡了，我要抢劫他，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一路说着，已经跟到教士的家里。教士把牛系好，吃过饭，便去睡觉。盗贼和恶魔讨论，到底是谁先下手。恶魔说道：‘倘若你先去盗牛，就要把教士闹醒了，那时，他把邻人喊起来，我的事便做不成了。等我一会吧！等到我的事做完了，你便可以放心行事。’可是盗贼怕教士醒了以后，盗不成牛，所以坚持着要先下手。便说道：‘你等一会吧！等我盗了牛之后，你再动手。’恶魔说道：‘我们都不要忙，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彼此都可以成功。’他们争执不休，结果双方动了怒。盗贼喊道：‘教士，快快醒来，恶魔要劫你了。’恶魔也喊道：‘教士，快快醒来，有人要盗取你的牛呢！’教士和邻居，都被他俩吵醒了。他们两个也就各自东西的逃跑了。”

主张杀乌鸦的那个臣子说道：“大家不要受乌鸦的欺骗，也许有的同胞，识不破它的诡计，才发出荒谬的论调。王子不必接受这些意见，相信耳朵所听到的，不可胜于眼睛所见到的。正如那被欺骗的人，不相信眼睛看见的，却相信耳朵听见的。”

王子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臣子说道：“有一个人，某夜独自睡在家中。忽然闯进几个盗贼，要偷东西。他们到了主人睡觉的地方，把主人惊醒了。这个主人很怕盗贼们杀害他。他住的屋子有两道门，他想：‘最好是不让他们发觉我，等到他们把所偷的东西，集中在一个地方了。我便从另外一道门出去，把邻居们约来，突然袭击他们，不愁杀不了他们个落花流水。’于是，他便假装睡觉，待到盗贼们把所要的东西，都拿出去了，他才起身。这时，盗贼们也发觉了他。贼头对伙伴们低声说道：‘大家不要怕，我们用计谋骗一骗他，免得劳而无功。现在我大声对你们讲一通话，你们都答应我。’伙伴们很以为然。于是，贼头高声说道，‘这些东西又笨重又不值钱，真犯不上冒险搬运。同时，这个主人又穷，我们应该怜悯他，把所有拿到的东西，都退还他，免得负了贼名，而所得的东西，又没有多大的用处。我曾经听侠盗说过，偷了穷人的东西，后来又因恻隐之心把东西退还给穷人了，可以免除百次偷盗富人的罪过。所以，最应该偷的还是富人，尤其是贪污悭吝的人；他们家资富有，自身舍不得使用，也不给穷人们使用。走吧！我们去偷盗富人去吧！把这个穷汉的东西，都退还他。’众伙伴们无不赞同。于是，假装解下驮子而去。主人听了这些话，信以为真，便安心睡觉了。盗贼们揣测主人又入了梦乡，便转来把那些东西，一概带走了。这就是只相信耳朵所听的，而不相信眼睛所见的结果。”

猫头鹰王子不听它的劝告，下令把乌鸦带回家中，以上宾相待。

有一天，猫头鹰王子给臣民开会。主张杀乌鸦的猫头鹰也在坐。

乌鸦对猫头鹰王子说道：“我同众乌鸦的事，王子已尽知了。若是不替我报复，我哪里能心安？但是，我是力不从心的，见得到而做不到。因为我是乌鸦，没有多大力量。我曾经听学者说过：‘谁愿意牺牲自己的身子给火烧，以接近真宰。那末，它所祈祷的一切，没有不应的。’若是王子愿意的话，请烧我的肉体，我祈求真宰，再把我造成猫头鹰，使我成为乌鸦的最有力量的敌人，那时，我的仇就可以报了。”

主张杀乌鸦的猫头鹰说道：“这种口里吐蜜，心里藏刀的行为，正如同气味芬芳的毒酒一样。你以为我们烧死你，就可以改变你的本质了么？无论怎么变，你的本性是依然存在的。正如同老鼠择夫一样”：

有一个教士，修道很久了。道法很高，已经达到有求必应的程度。有一天，他正在海边，看见一个老鹰脚下抓着一只老鼠，那老鼠忽然落下，正落在教士面前。教士发了慈悲，用纸把老鼠包回去。教士祈祷真宰把这只老鼠变成一个女孩。老鼠变了女孩以后，教士抱她去见一个妇人，并对这个妇人说道：“请你好生养育这个女孩，如同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般。”女孩子长大，教士说道：“女孩儿，你愿意同谁结婚，可以自己选择。”女孩说道：“既然要我选择，我当然要选择最有力量的。”教士想道，也许她要同太阳结婚。便去同太阳商量，说道：“伟大的太阳！我有一个女孩儿，要找一个最有力量的丈夫，你愿意同她结婚么？”太阳说道：“我告诉你吧！比我有力量的是云，云能遮蔽我，挡住我的光芒。”于是，教士又走到云的面前求婚。云说道：“我告诉你吧！比我有力量的是风，风能改变我的方向，叫我东就东，叫我西就西。”教士把情形告诉了风，风说道：“我告诉你吧！比我有力量的是山，我终究不能搬动山啊！”教士去见山，要求缔婚。山说道：“我告诉你吧！比我有力量的是老鼠，老鼠能钻通我的肚子，在里面做窝，我对它丝毫奈何不得。”教士来见老鼠说道：“你愿意娶我的女孩吗？”老鼠说道：“怎么能娶她呢？我的家太窄了！老鼠只能娶老鼠。于是教士祈祷真宰，把这个女孩儿变成老鼠，恢复原状。女孩也很乐意，真宰改变了她，使她恢复了原形。骗人的乌鸦，就和这老鼠一样。

猫头鹰王子不接受它的劝谏，依然爱护这只乌鸦；而且一天比一天看重它。不久以后，乌鸦将息好了，羽毛也长出来了，便查明一切机密，暗中飞去告诉了它的同胞。并对乌鸦王子说道：“我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完成了。现在，是需要王子执行计划的时候了。”

乌鸦王子说道：“我同这些兵，都受你的支配，发号施令的权柄，都交在你的手里，任凭你指挥！”

乌鸦说道：“猫头鹰是住在某座山的某处地方，那里有很多干柴，有一群羊和牧人。我们先把火苗放在敌人洞门口，再把干柴放在上面，然后，大家竭力用翅膀去扇，使火大大地燃烧起来。猫头鹰出来一只，烧死一只；出来一双，烧死一双；不出来的，也叫它被烟人闷死。”计划已毕，便令众乌鸦照计施行。结果，把猫头鹰杀得一干二尽。众乌鸦们，欢天喜地地凯旋归去了。

乌鸦王子问受苦的那个乌鸦道：“你同猫头鹰住在一处，是何等的痛苦啊！善良的同强暴的，原是不能相处的。”

那只乌鸦说道：“王子所说的，一点也不错，俗话说，火烧的痛苦，倒是容易接受：同恶人相处，那就难以支持了。但是，聪明的人，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为了解脱灾难，必然是镇静从事，毫不恐慌的，忍耐一些时期之后，就会得到好结果，因此，我不认为暂时对卑贱者作忍辱的服从是痛苦的事。”

乌鸦王子说道：“你可以告诉我，猫头鹰的智慧怎样？”

乌鸦说道：“主张杀我的那个，算是不错的。其他就没有一个有知识，有见地的了。它们明明知道我是有地位的乌鸦，却对我丝毫不加防范。并且，不接受忠言，机密的事，也不瞒我。俗言说，凡为王言，必须严守机密，尤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军机。随时随地，应该防范仇人。凡是所用的水，所睡的床，所着的衣，所骑的马，都应该时时检点。除了最亲信的几个人而外，其他人，必须严加防范。说不定随员当中，就有与敌人为友的，敌人可以利用它为内应。”

乌鸦王子说道：“猫头鹰的失败，其原因就是王子太傻，轻易相信小人。”

乌鸦说道：“大王说的不错，得到富贵，必然骄傲；好女色的，必然现丑；贪馋的，必然生病；听从小人的，必然受害。俗言说：‘骄傲的人，得不到人民的颂扬；狡猾的人，得不到忠实的朋友；无礼貌的人，得不到人们的敬重；悭吝的人，得不到好的酬谢；贪污的人，免不了要犯法。’王子骄傲，臣相愚鲁，国家得不到太平，人民得不到安乐。”

乌鸦王子说道：“你受苦受累了。”

乌鸦说道：“谁能吃苦，下定决心，有百折不挠的精神，其成就就必然多。如同黑蛇背青蛙而得到安乐的故事一样。”

乌鸦王子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乌鸦说道：“在某地方，有一条黑蛇。因为年老无力，耳目皆衰，不能捕食，无以为生。有一天，肚里饥饿了，想找一点食物充饥，便来到青蛙泉，睡在地上，假装愁苦的样子。有一只青蛙，见了这种情形，便上前问道：‘你为什么这样愁闷呢？’黑蛇答道：‘现在，我遭了极大的灾难，怎能不愁闷呢？从前，我以捕食青蛙为生。现在，就是青蛙来到面前，也不能捕食了！’青蛙听了，连忙回去报告青蛙王子。青蛙王子听见了，就来打听。黑蛇说道：‘在几天前的一个夜里，我追捕一只青蛙，那只青蛙无路可逃，便走进一个教士家里，我便跟着它进去，因为是黑夜，我看不见东西。当我触到教士儿子的脚趾头时，便以为是青蛙，用力咬了一口，那个小孩便死了。我赶快逃走，教士追来咒道：‘你杀我无辜的小孩，罚你永远做青蛙王子的坐骑！你永远不能捕食青蛙，除非青蛙王子赏赐你。我现在来做青蛙王子的坐骑，当然这也出于我的自愿。’于是青蛙王子骑上黑蛇，觉得无上光荣。黑蛇对青蛙王子说道：‘王子是知道的，我每天的生活，就靠王子赏赐了。’青蛙王子说道：‘你既然是我的坐骑，生活当然不成问题。’青蛙王子便正式下了命令，每天给黑蛇两只青蛙吃。于是，黑蛇便过上了优裕生活。这就是对卑贱者低声下气，而得到饱暖的例子。我当时能忍气吞声，也是这个意思。忍得一时气，便完成了大谋。我认为暗地里进攻，能够铲除敌人，它是比明枪明火的进攻还厉害的。火虽然厉害，只能烧焦地面上的树干；水虽然清凉，却能侵蚀地下的树根。病、敌、债、火，这四种东西，虽少也不可轻视。”

乌鸦又说道：“这事全靠王子的策划和命运的安排。俗言说：‘二人同谋一事，有道德的，先成功；若是道德相同，有毅力的先成功；若是毅力相同，命运好的先成功。’王子能卑躬下士，快乐时，不骄傲；有祸时，不畏缩。这样的君王，谁想去进攻它的国家，就是送死。何况，陛下处理政事，恩威有定，赏罚严明。”

乌鸦王子说道：“要不是你足智多谋，时时进忠言，也不会得到这样好的结果。所谓一人运等，决胜千里。最足钦佩的，就是你每天和猫头鹰同起同息，听它们的恶言恶语，却不失一言。”

乌鸦说道：“这也是因为平素受了王子的感化，养成我一副温和态度，不论对待亲疏，都能一律宽容。”

乌鸦王子说道：“你是身体力行的人，其他人，都是能言而不能行，对于事情，毫无稗益。你是真宰给我的最大恩惠。在过去，我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俗言说：‘病不痊愈，不知味甘；早晚有仇人周旋，也不知味甘。负担大重，身不得安；仇人不除，心不得安。’”

乌鸦说道：“祈求真宰消灭王子的仇敌，给予王子宏大幸福，使民众得与王子共享欢乐。”

乌鸦王子说道：“请贤明的宰相告诉我，猫头鹰们对于战争以及其他方面有什么打算？”

乌鸦说道：“猫头鹰是骄奢淫情，无恶不作的。只有一个臣相，还有些贤能，它曾经建议处我死刑。它是足智多谋，精明强干的。”

乌鸦王子问道：“怎么见得它的贤能呢？”

乌鸦答道：“有两桩事情，可以证明它的贤能：第一，它看穿了我的计谋。第二，无论王子采纳不采纳，它总是进忠言。而且，它的言语，又非常平和；王子的缺点，它不明说，只是再三引喻解释，促使王子醒悟。因此，王子无从谴责它。有一天，它对王子说道，‘王子不可疏忽国事，因为，江山是不容易得到的，既得到了，便要尽力保守。江山之容易丧失，就像那树影一样；江山之容易变更，就像那风云一样；江山欲想离开主人，就像那明哲的人，想离开小人一样；江山之容易消灭，就像那朝露一样。’”

这个例子，说明即使是敌人表现了最大的逢迎和谦恭，也要谨防被他欺骗。

（林兴华译）

① 选自《卡里来和笛木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