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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的银杏梦哟

作者: 李国庆2017/03/15现代散文

1968年12月21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下达以后,黄浦江两岸立刻掀起了上山下乡的热潮。当时,可供选择的途径主要有两种,一是回乡,二是上面指定的一些省份,用今天的话来说,都是欠发达地区。

中国那么大,南方北方任你挑,去哪里呢?我几乎没有经过多少思想斗争,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云南。为什么呢?我有自己的小九九,毫无疑问,云南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对我来说,充满了神秘和诱惑,值得我用青春赌明天,去圆那一个个花团锦簇的五彩梦。

1969年深秋时节,抵达昆明。根据规定,我们只能停留一天,便要奔赴边疆。时间如此苛刻,你只能选择一两处想去的地方,这一天就算交待了。去哪里呢?我居然鬼使神差地东打听西打听直奔云南大学。

在我编织的众多美梦中,最多的便是大学梦。尽管那时大学早已停止招生,可我仍然痴心不死,平时见书就读,如饥似渴,同学们见我如此不可救药,干脆送了我一个“大学生”的雅号,让我过过干瘾。

我那天就是去云大过干瘾的。关于云南大学,我曾在图书馆查阅过资料,对它有所了解。云南大学始建于1922年,时为私立东陆大学,1934年更名为省立云南大学,1938年改为国立云南大学,是我国西部边疆最早建立的综合性大学之一。1937年,着名数学家、教育家熊庆来出任校长,顾颉刚、吴文藻、刘文典、楚图南、严济慈、华罗庚、陈省身、冯友兰、费孝通等大批知名学者云集,奠定了学校较高的发展基点和深厚的学术底蕴,开创了云大历史上的第一个辉煌时期。20世纪40年代,云南大学已发展成为一所包括文、法、理、工、农、医等学科在内,规模较大,在国际上有影响的中国着名大学之一。1946年,《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将云南大学列为中国15所世界着名大学之一。

走进校门,拾级而上,只见校园依山而建,西式、中式建筑交相辉映,错落有致,别具风情。我顺着小路迤逦而行,不一会儿,一条林荫道映入眼帘,抬头一看,一棵棵高大挺拔、姿态优美的银杏树排列成行,犹如高贵儒雅的绅士,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我从来没有见过银杏树,一时间,喜爱之情油然而生。

大文豪郭沫若特别钟爱银杏,曾饱含深情地写下《银杏》一文,他在文中激情澎湃地直抒胸臆——

“你是真应该称为中国的国树的呀,我是喜欢你,我特别的喜欢你。

但也并不是因为你是中国的特产,我才是特别的喜欢,是因为你美,你真,你善。

你的株干是多么的端直,你的枝条是多么的蓬勃,你那折扇形的叶片是多么的青翠,多么的莹洁,多么的精巧呀!

……

梧桐虽有你的端直而没有你的坚牢;

白杨虽有你的葱茏而没有你的庄重。”

不言而喻,银杏的品格令人崇仰、钦敬。

“在暑天你为多少的庙宇戴上了巍峨的云冠,你也为多少的劳苦人撑出了清凉的华盖。……秋天到来,蝴蝶已经死了的时候,你的碧叶翻成金黄,而且又会飞出满园的蝴蝶。……当你解脱了一切,你那槎丫的枝干挺撑在太空中的时候,你对于寒风霜雪毫不避让。你没有丝毫阿谀取容的姿态,但你也并不荒伧;你的美德像音乐一样洋溢八荒,但你也并不骄傲;你的名讳似乎就是‘超然’,你超乎一切的草木之上,你超乎一切之上,但你并不隐遁。”

我的心中砰然而动,是啊,人们总习惯于鸟语花香,桃红柳绿;一旦风暴来临,排山倒海,又有几人能够临危不惧,傲然屹立,更何谈“超然”“超在乎一切之上”?

看来,人们真应该好好学一学银杏,包括我自己。

银杏树还是孑遗植物中的“活化石”“老寿星”,寿命可达上千年。据说,云大的银杏树也有好几十年的历史。昆明曾是抗战的大后方。1937年“七七事变”以后,日本侵略者兵临城下,平津危急。清华、北大、南开三所着名学府迁到昆明,组成西南联合大学。八年间,联大师生以“刚毅坚卓”的精神,砥柱中流,触地擎天,成为民族的精英和脊梁。抗战胜利以后,曾有部分部分师生汇聚到云大的银杏树下合影留念,作为珍贵的记忆永久保存。他们也是“银杏”,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银杏。

银杏树品质可贵,高风亮节,就连它的树叶也独具情韵,引人遐思。一片银杏树叶飞舞旋转着从空中落下,我迎上去将它接住,捧在手心轻轻摩摸。它的形状非常可爱,酷似一把古代美人拿在手里轻摇扇凉的精巧折扇,又像柔嫩踏实近乎透明的鸭蹼;它不像多数落叶枯萎、蜷曲、干瘪,而是那样平滑、光整,洁静高雅,清素别致,发出耀眼的金色光泽,熠熠生辉。这是否意味着,活就要活得光辉灿烂,活色生香,当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时候,也不要失去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在满怀期待中去孕育新的希望,追求和实现自己的念想。

我浑身释然,迈着轻松的脚步离开东陆园。

白驹过隙,八载光阴转瞬即逝。1977年恢复高考,我欣喜若狂,满怀信心前去应试。不久,接到通知,告诉我成绩已经上线,要我填取志愿。我在志愿表上填的三个志愿无一例外,全都是:云南大学中文系。

让我愤懑难消、抱恨终天的是,后来,由于卑鄙龌蹉的人为因素,我竟被人从录取名单中剔除,东陆园,我就此与你失之交臂。几年以后,我被与云大一街之隔的另一所大学录取,从此痴梦难圆,终成虚话。

我与云大无缘,费尽心力未能踏进东陆园;我与云大有缘,后来,我结识了张文勋、李丛中、杨振昆几位先生,三位先生先后担任云大中文系主任,我有幸在其他场合聆听他们授课,也算弥补了心中的最大缺憾。再者,我的儿子、儿媳都在云大读到博士毕业,现已走上工作岗位,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材。

如今,我已定居昆明。只要一有空闲,我便喜欢去东陆园走一走,看看我的老朋友——银杏。

宋人葛绍体《晨兴书所见》诗云:“等闲日月任西东,不管霜风着鬓蓬。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正是我真实心态的生动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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