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美的风景
我的故乡在湖北省黄陂县六指镇孙胡塆,一个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庄。童年时期的黄家山林木茂盛草叶青青,是我放牛的牧场。找一棵树把牛绳拴好,牛便以那棵树为圆心慢慢悠悠地啃食脚下的青草。我便在一旁的草地上仰面躺下看天上的云卷云舒,直到母亲站在村口扯着嗓子喊我的乳名,我才结束与天空的神交。
村庄离县城并不远,走路也就一个小时,在我的记忆中,第一次去县城大约是在五六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当时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现在已经完全忘却了,但有一种滋味,几十年过去却永远不能忘怀。母亲在一个凉薯摊前站了很久,慑慑地问了价,看看我,慢慢地蹲下身子,在凉薯堆里寻宝般选出一个,小心翼翼地放在秤盘里。当摊主称秤时,母亲的脸几乎贴到了秤杆上。
母亲把凉薯的皮剥掉,小心地递到我的手上。这是我有生以来吃的第一个水果。近年来,随着物质的丰富,我吃过无数的水果,但我肯定地说,没有哪一种水果的味道超过那个凉薯。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一种水果或美食的滋味能让人回味40年。
25年前,我一身戎装踏上了军旅,去追远方的梦想。作为五姊妹中唯一的儿子,母亲并不想我离开身边。母亲做着母亲的梦,梦中的主角当然是我。她的梦其实很简单,像乡里的土地一样朴素。把与我同岁的土砖房改建成红砖房,最好是两层的楼房。然后,找一个女孩做媳妇,然后抱孙子。这就是这个善良女人的全部了。
其实,虽然我离家离得断然决然,梦的幻影让我越走越远,而故乡的风景在心头却越来越沉重。每向前走一截总有一双无形的手拉我回头。因此,从离家的第3年开始,只要一休假,虽然要坐七八个小时人满为患的火车,在家待的时间哪怕只有五天三天,我也会带着疲惫和兴奋匆匆往故乡赶,因为故乡有母亲。
最初,母亲是希望在故乡找个儿媳的,在我们乡下,给儿子娶妻似乎是父母的责任,母亲当然想尽她认为最重要的责任。同时我暗暗感觉到,也许母亲想,在故乡找了儿媳,就可以拴住我这只时刻想飞的鸟。1985年我考取军校后第一次回乡探亲时,听姐姐说,母亲曾托人给我张罗对象,我一笑,不以为然地说,真是瞎操心。6年后当我带着妻子回乡办酒宴,母亲脸上的神情是复杂的,既有欣慰也有失落。一个乡里孩子能找到城里媳妇,用村里那些大婶们的话说,她在梦里笑醒了。母亲的失落只有我才能感觉得到,她知道,她的这只小鸟飞走了,真的飞走了。
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不想抱孙子,病了好几年的我的母亲更想,但她最终没有抱过她的孙子。16年前,在儿子出世前的4个月,母亲走了。接到家里的电报,我赶回家时,母亲已经停在了县城里的火葬场。母亲离开这个她无限留恋的世界时,我竟没有守在她的身边,这是我永远的痛!
安葬了母亲,回到我寻梦的城市,几个月的时间里,我的心仿佛被烧灼似的疼痛,我努力搜寻着母亲在世时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影像,那是那年春节过后,母亲坐在老屋前的藤椅上流着泪看我走出家门的情形。我竟是那样的麻木,不知道这就是最后的一别。我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不停地问自己,每次急匆匆地奔向远方,到底要寻找什么。我仅用母亲根本不知为何物的“诗”来搪塞母亲:“母亲\如果您放飞的小鸟\能成为一只大鹏\那就请您骑上我的背脊\去九天翱翔。”
母亲就是故乡最美的风景,母亲不在了,一切便黯然失色。如今,那强烈归乡的心境逐渐淡化,以至模糊起来,我便以他乡为故乡了。而他乡却不是故乡,我也就成为无根的浮萍了,只好在梦中漂啊漂,漂向母亲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