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老作坊
回忆老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除了那些乡亲的面孔,家乡的河水,村边的稻田以及起伏的山丘,再有就是那些让人牵肠挂肚的各色作坊。
男人们喜欢吹嘘,一句话经常挂嘴边:我的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所谓“打酱油”,是家长给孩子一个空油瓶、一张毛票,而后孩子急急慌慌去,晃晃荡荡回。造访的地方自然是酱油铺子。老家盛产黄豆,与此相应的酱油作坊也遍地都是。酱油坊一般都临街,前面售卖,后面加工。酱油坊里面常年码着一长溜的大瓦罐。就是早期香港武打片专门把人往里面摔,然后瓦罐轰然碎裂、酒水四溢的那种。我对酱油的制作不太感兴趣。无非是晒黄豆,而后发酵长成怪异的黑霉,我记忆深刻的是去那里散打酱油。我拎着长颈细瓶子,隔着高高的柜台嚷嚷道:打酱油咧!作坊师傅把油黑的手往同样看不出本色的围裙上一蹭,而后接过我递上去的瓶子和毛票。揭开一缸酱油,把一个特制的竹筒伸进罐里,舀出一大勺来。再用一个漏斗塞进瓶口,把黑褐色的酱油注进去,打酱油的任务也就宣布完成。跟酱油坊类似的还有豆腐作坊、甜酒作坊、冰工厂等。地块不会太大,永远弥漫的香气就是活广告,吸引着过往的人群前去捧场。
比之黑漆漆的酱油坊,我更喜欢往爆竹坊里钻。顾名思义,爆竹坊就是制作爆竹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欣赏到工人们是怎样把纸张搓成爆竹筒、又是如何往里面灌黑硝和封泥插引信的。我最目瞪口呆的是看到那些熟练的女工十指翻飞,在整盘的爆竹上安插引信,那叫一个快、准、狠。
在爆竹坊,我可以呆上一整天都不觉得烦闷。当然走的时候,老板打发我几个做好的大红爆竹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更多时候,我都是空手而归。回来之后便思谋着自己动手,把作业本的封面撕下来做成爆竹筒。到老房根下刮那上面的白色墙硝混合木炭就配成了黑硝,可怎么也没弄成那个引信,不得已用火柴头直接去点。霎时火焰四起,炸得自己跟埃塞俄比亚人似的。幸好药量不是很大,不然断无安坐于此写回忆录的机会和可能。除了爆竹坊,还有碾米坊、挂面坊、榨油坊等。一天到晚,嘿咻声咿呀声不止,阻止村寨过早地进入梦乡。
在昔初的老街上,除了阵势颇大的作坊。那种一师一徒,抑或夫妻搭档的作坊式店铺更是屡见不鲜。数得着的有包子铺、糕点果子铺、甜豆花铺、冰水铺,这是吃的,也有用的,铁匠铺、成衣铺、金银首饰铺……均是前台售货,后面便是加工作坊。有兴趣了,挑个帘,便可进去观瞻。颇有吃了鸡蛋,还可以参观下蛋之母鸡的意思。
如今酱油坊、爆竹坊、豆腐坊、果子铺之类早已销声匿迹,大街上不再是帘卷西风。霓虹灯闪烁的金字招牌下,售卖的都是外地购进、流水线生产的玩意,再也不见那些手工打制的本地货色。
远离了那些古老的作坊,老家更显龙钟。那次我回乡祭扫,本意是趁机喝一碗热的甜豆花,不料那家豆腐坊踪迹绝无。置身乡下老家,非驴非马的,仿若仍在异地。一半为了充饥,一半为了怀思,在临街的店铺买了袋即食面,拆看才知,居然已经过期很久。
那一刻,我的眼前雾气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