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黑狗

已经是七八十年前的往事了。

我家的那条黑狗比我的年龄还大些，听老人们说，当年喂这只幼小的狗是专门为我服务的。我幼年时代，家境稍好，小狗被喂养成一只皮毛亮亮的可爱的小黑狗，我亲昵地称它“黑儿”。黑儿伴随着我长大，经常陪伴着我玩儿，是我幼年时代的好朋友。

我上学了，黑儿伴着我去上学。我到学校走的是圩子湾南岸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黑儿总是在我身前身后蹦蹦跳跳地跑个不停，有时候撒欢，一溜烟似地窜到路南的荒地里，停下，回过头来，调皮地看着我。我向它一招手，喊一声：“黑儿！”，它便连蹦带跳地飞回我的眼前，摇动着它那条小尾巴，仰脸看着我。我轻轻地拍一下它的头，它便又在我的身前身后跳跳蹦蹦地跑个不停，直到把我送进学校大门。我放学时，它总会在校门外迎接，护送着我回家。一连几年，天天如此，风雨不误。

我读小学四年级时，家境困窘，喂养不起已经长成大黑狗的黑儿了，把它送给了文村巷老姑家。我不记得它是怎么被领走的，也许是锁着拖去的吧。我的“黑儿”送给人家了，我很伤心，觉得对不起它。黑儿到新主人家，得到很好的喂养。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吃饱了，便跑回老家来，必须连劝带打，它才无奈地回新主人家去。后来，据老姑家说，黑儿白天看门，夜里守家，是一只很尽职的狗。

我读五年级的时候，黑儿还时而在我放学时接我回家。我正走在小路上，忽然看到黑儿从南面荒地上飞奔而来，扑到我的脚下。我摸摸它的头，扯扯它的耳朵，过一会儿，扬起手来命令它：“回去吧！”它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我读六年级的时候，黑儿得了一种“红屁股病”，无药可治，加上它是一条老狗了，便很快地衰瘦下去。我上学的路上，越来越见不到它了……后来，终于，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我的黑儿了。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我看到的狗，多是富人家所豢养的。狗仗人势，对穷人凶恶，它们会将乞讨的盲人的破旧不堪的篮子撕破，把讨饭的骨瘦如柴的孩子的腿脚咬伤。于是，逐渐地我憎恶狗了。不过我曾经认为，狗的本性就是忠于最初豢养它的主人，至于主人的忠奸、善恶，它是不管或者根本就不知道的。再以后，读了鲁迅先生论“叭儿狗”的文字，先生是在比喻他所憎恶的某种人，可是于我却引起了殃及池鱼的反应，对于被人们爱之为宠物的狗们，也非常厌憎起来，后来竟至偏激到深恶痛绝了。——然而，我少年时代家中喂养的那只黑狗，我的黑儿，却永远是我忘不了的忠实的朋友，他永远鲜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