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书记忆
每购得一册装帧精美的图书,总会勾起我少年时代阅读秃书的种种回忆。
母亲不识字,父亲虽然读过几年书,但劳累耕作之余,已无暇顾及其他。家中几乎所有的书籍,都集中在我和哥哥姐姐的书包里了。
但是父母“不能当睁眼瞎”的教诲最终把我培养成了一个识文断字的“文化人”。大约是小学三年级,在我已经能磕磕绊绊读些文学作品的时候,图书的特殊诱惑使我不再满足于语文课本上的故事,随便抓起什么书,便能沉醉地阅读下去。
我读的第一本课外书,是从一位同学家灶间拿来的科学童话。严格地说,这哪里是一本书啊,秃头秃脑,光剩下中间薄薄的一部分,卷角撕裂,脏污不堪。尽管这样,我还是怀着激动的心情,恭恭敬敬地在15瓦灯泡放射出的昏黄的灯光里读了许久。我疑惑得不得了,这是什么故事呀,一只小青虫,能说话,能流泪,还得了病……我问母亲,这怎么可能呢?母亲说是啊,这怎么可能啊!可是,当我想把故事读完时,故事却再无情节可读。小青虫到底得了什么病?它的病好了吗?这个沉重的迷折腾了我许多日子,对书籍的渴望就从弄清这个来历不明的小青虫开始逐渐升级。
可处在一个偏远、闭塞的小山村里,不要说那些世世代代在田间劳作的农民,就是多读了几年书的“文化人”,也大都家徒四壁,哪里会读到更多的文学故事书呢?我近乎哀求地向同学们询问:你家有书吗?有那些有意思的书吗?那些沉醉在扇纸片、弹瓶盖中的小伙伴们,有时也会因为我的虔诚或禁不住我手中的几个纸片、瓶盖的诱惑,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本本脏兮兮的、缺头少尾的书籍,但我还是如获至宝,从此走向了一个深邃、平静而又快乐的世界。这些书,有些尚可从书脊上知道名字:《保卫马良山》、《吕梁英雄传》、《林海雪原》、《平原枪声》……有的至今也不知道什么名字。
阅读秃书是令人不快的,那感觉就像一个饥饿的人仅仅吃了一块饼干,不想读又想读,读了不如不读,气不得,怨不得。
后来,当兵到了城市,尽量把每月的津贴攒下来,去购买图书。提干后更是如此,每次上街,总要到书店逛逛,抱回一堆书。现在,我的藏书已达3000多册,看着这些书,心里总会涌起一股自豪感。
秃书使我学会了联想甚至热爱起写作。在秃书给我太多的猜想和疑问时,我总会默默地思考或者用笔去续写那个莫名的开头、未知的结尾以及中间脱落的情节。读书也使我的作文水平大大提高,从初二开始,我的作文便常常被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在同学们羡慕得有些嫉妒的目光中,我开始编织起了“作家”梦……
秃书,在我的少年时代,诱发我去追逐一段历史,一个悲剧或喜剧的来龙去脉,从而激励我孜孜不倦地捡拾文化的碎片,去连接一节节断掉的链环。
秃书,使我学会了思考。缺少了故事的开头和结尾,也就为想象开创了更大的空间,按照事物的逻辑去推断、印证,使我在寻觅中进步成长。
秃书使我懂得缺少、断裂、贫乏、遗憾,有时恰恰是富有、完备、广博和不悔的起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