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芦荻
蒹葭慢慢老去的时候,芦荻花便白茫茫的铺开了。
八月一过,苍老的芦荻便从《诗经蒹葭》的句子里走出来,孤独的站在日益清澈的江边,高举着洁白的幡,仿佛在给诗人招魂。
西周诗人深邃的目光越过雪般的芦荻花,望见了河那边的女子。想必那个所谓伊人穿着粉红的衣裳,在初秋的水边才那么光彩照人。然而,西周的那个诗人最终也没有能跨越念想中的河流,与伊人牵一牵手。千百年来,只有一首断肠名篇让一代代的读者遗憾和遐想。
年复一年,诗人早已经随苇下的流水流向岁月另一端,渐行渐远。然而,一年一度,芦荻却历经岁月的风雨,如期开放。
水边芦荻的旁边除了诗人,还有城市和乡村。自古以来,城市与乡村大都居住在水边,于是,他们便与芦荻成了邻居。
芦荻总是远远的居住在城市的郊区,栉风沐雨,是城市的贫民。在水一方的高楼上总是夜夜笙歌,觥筹交错,在来来去去的人流之间,芦荻在对岸的黑暗中却越加显得清贫以至穷愁潦倒。幸好芦荻不好交游,不落俗套,在远远的河之洲安然静守,怡然自得。
芦荻静默的在无人关切的地方独自开放,然后又弱不禁风的独自调零,仿佛一出悲剧。然而,当城市在一次次改造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在楼上的主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的时候,芦荻仍一度又一度的谢了又开,开了又谢,从不落幕。
芦荻与城市年复一年的遥望或者是对峙,受伤的总是其中一方。当芦荻又盛开的时候,城市总有不少东西已经逝去,荣耀或者耻辱,生命或者理想,或许没有一点痕迹。在城市与芦荻的对抗中,永存的总是芦荻。
在城市中追逐的人流或许没有时间停下来回望一眼芦荻,在匆匆的脚步之中,流逝的却一直是人们自己。芦荻静静的守着自己的清贫,在繁华之外修身养性,在无影流逝的时间之外,超越尘世,仿佛一位旷世高人。
芦荻的开谢静得无人知晓,有人说那是寂寞的花。然而,又有谁的人生盛宴会永远不散呢?又有谁的荣华富贵经得住与芦荻的比拼呢?在芦荻再次开放的时候,更多的过客便会渐渐无影无踪,没有丝毫痕迹。如果芦荻能有记忆的话,它或许能回忆起人们曾经的荣耀。
芦荻看惯了尘世的变幻,芦荻也练就了沉默不语,或许他在等待一位能与之对话的智者。
可是,西周的诗人把目光越过了芦荻,看见了在河对面的美丽伊人;白居易把目光越过了芦荻,看到了浔阳江船对面那个弹着琵琶的歌妓;苏轼也把目光越过短短芦芽,看到了春江暖水里鲜美的河豚。从芦芽从芦荻,它漫长的一生,几乎无人问津,偶尔提及,也只是陪衬。有人觉得或许是芦荻的不幸,其实,这是人们的不幸。
一拨又一拨人来过了,又消失了,一幢又一幢的高楼立起了,又倒塌了,芦荻仍静静的在水边世袭而居,看着滚滚红尘和如流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