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与女

一件真事。落在纸上稍许加了一点工。朋友们不小心翻到它可莫拿它当小说看。

这事发生在上星期天。我偷偷撇下老婆，一个人溜到襄城寻幽览胜。襄城在樊城对岸，自古山清水秀名胜多。去一次，总让人难以释怀。这次，让我难以释怀的不是孟浩然笔下的“襄阳好风日”，而是一个小鬼头的朗读声。

公交车缓缓驶过西门桥，桥下横亘着号称亚洲最宽的一条护城河。襄阳城南枕岘山，北接汉水，护城河蜿蜒于沧桑的古城墙脚下，轻漫荡漾。

护城河上，十几只脚踏船残留一道道亮闪闪的水纹。

如果配上一首优美的诗朗诵，你说这是何等享受？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车厢内立马飘荡起歌吟一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小木船，水上游，游近石头不回头。石头不动船不动，小船急得撞石头……

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女孩，被一个老奶奶反搂在怀里，手指头缠着红气球的线绳，红扑扑的小脸朝着窗外，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抑扬顿挫地朗诵着一首童谣。

全车厢的乘客把惊讶的目光齐齐投向这个小女孩。这时，老奶奶发出嘶哑的笑声：“不对呀，小木船人家是不会着急的呀！”老奶奶一口外地口音。

“怎么不对？奶奶你说怎么不对？”小女孩仰起头急促地问。

老奶奶语塞，问：“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本来只说一遍，看你是奶奶，我再跟你说一遍！你说我怎么不对？”

“小木船它有桨呀！”

“什么是桨？我怎么没听说过呀？”

老奶奶笑了起来，“你没听说过的多着呢！”

老奶奶开始说着普通话：“桨么，扁扁的，宽宽的，一根根长长的像棍子一样……”

“奶奶在骗人！”小孩子想起什么，手舞足蹈地叫了起来，“脚踏船，就是护城河上那样的！我和妈妈坐过，一踩一踩，水哗啦哗啦，可有意思啦！”

“骗你是小狗狗！”老奶奶急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

小女孩愣了一下，突然发出了怒吼：“不是这样的！就不是这样的！讨厌！讨厌！”头一扭，身子在老奶奶怀里强烈地扭捏起来。老奶奶使劲搂住小女孩，满脸通红。

一个头戴小红帽的姑娘掉过头，抓着小女孩的手说：“小妹妹！你肯定没见过有桨的小木船，我们家乡就有很多。我带你去看看好吗？”“不要！不要！你们骗人！你们都是谎话精！”小女孩伤心地大哭起来。一边噎着嗓子一边说：“我们老师说了，大人骗小孩是不对的！”

老奶奶不知所措，拍拍小女孩的后脑勺：“我们的佳佳是最棒的！哪有什么有桨的小木船呀！奶奶故意骗你的！小祖宗！好啦好啦！”

小女孩脸贴着车窗，越哭越凶。

这时，车厢最后一排低头玩手机的一个年轻女子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怎么啦？佳佳怎么啦？”小女孩直起身子，一头扑进女人怀里……红气球在手上脱线，磕磕碰碰飞出了窗外。

这是我在襄阳城见到的第N个真实的小鬼头。没办法，他们就是这样的。常常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给人以怜爱，然后又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给人以懊恼。在年轻父母的眼睛里，你总能看到一只眼睛盛着骄傲，另一只眼睛盛着无奈。一个年轻妈妈告诉我，她女儿拉尿，翘起小屁屁让她擦，她就没擦。女儿说，大家都是这样的！这是你的工作！然后，年轻妈妈垂头丧气地问我：我该使什么魔法来对付这个小屁孩？

所幸我读到了这个年轻母亲的育儿日记。我知道了这事的后续部分。

——三个女人再次来到护城河。妈妈点名要坐小木船。管理员告诉她，这里早没有小木船了，倒是有一条做了捞水草的小木船，不过两支桨都断掉了。“能修吗？费用我们来付。”

捞水草的船恢复成了带桨的小木船。崭新的两支桨，一头斜斜地插入水中，一头挂在小木船的木桩上。三个女人登上小木船，晃晃悠悠向护城河中央划去……

在这一天的日记里，年轻女人这样写道：佳佳！这次你真错了！所以，妈妈第一次没有说“你是最棒的”这句话。不是妈妈忘了这句话，也不是妈妈吝啬这句话。如果我把表扬你的每一句话全都变成口头禅的话，妈妈不也是一个谎话精了吗？

父母对子女的爱，应像蜜蜂酿蜜，多多关注蜂蜜的浓度。否则，即使再甜蜜，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果糖而已。最后，年轻母亲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