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想说

一上车就听见司机数落她妈。

我一听就知道说的不是她亲妈。

司机右侧，引擎盖上，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大脸，油亮。车驶离行道树，半边鼻子和脸颊马上跟着大放光彩。两个女人着浅蓝色制服，右边袖子缀一圆形方向盘。眼不济，就看成了协警。

你说也是啊，刚满月就上班，好像没听说有这个道理呀！大脸女人侧身对着司机，先听，没说话。现在开了口。

没办法，谁叫我这个倒霉蛋摊上这么一家鬼人呢？司机两手抓着方向盘，撅着嘴调皮地说。

切！他妈还敢逼你上班不成？

那倒不是。他妈不多说，我又不想说，两个闷头鸡忤着，总不是个事吧！

哦！人好像瘦了点！

做的饭菜叫人咽不下去呀！

吃糠咽菜？

车进站。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屁股贴我坐下。大块头，肥腚。我朝里头挪挪，他朝里挤挤。接着哼了一声，把搁在脑后的黑帽檐一顺溜拉到额头上，朝我笑笑。天底下有这样的人，见了生人就狠笑。

司机关上门，前行。

你说啥？

吃糠咽菜。

嗨！鸡鸭鱼肉！

哟！满汉全席！好羡慕我呀！

天天每日叫你吃，你吃得下去吗？

倒是！他妈不会照顾你，老公也不会照顾你？

狗屁！我坐月子，人家憨吃酣睡一个月，喂得像头大肥猪！

男人都这个德性！

你给老薛家生了一个儿子，他妈高兴坏了吧？

谁说不是呢！我刚怀上的时候，他妈就对我老公说，只要小兰子给我们老薛家生出一个能站着拉尿的，我给她做牛做马随便做啥子都成！

别生气！蓄了一副好身材，还是蛮值得的嘛！

瘦得像个猴似的！掩饰不住地得意。

女人没一个想瘦的，只有想更瘦的！

紧贴着我的汉子突然拿胳膊肘抵抵我，咋样，她们给你做儿媳妇你要不要？

我笑，没理他。

你要不起！汉子说，我跟你讲个恶媳妇的故事吧。从前……

正说着，大脸女人回头朝我们横觑了一眼。我赶紧扒开汉子的两条肥腿挤出来，跑到对面的空座上。汉子一愣一愣地看着我。

这时，车梗了下似的，猛然一阵抽搐。汉子没抓前头的座椅靠背，一下子碰了过去，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你们咋回事啊？

有人乱穿马路！大脸女人恶狠狠地说。

汉子绕过给我填空的老头，头伸出窗外四处瞅。

哎！头！头缩回去！大脸女人喊。

接着问，你婆婆没工作？

家里有房子，月月收租子。

哟！一个房婆！给你娘俩不少钱吧？

生琪琪前两天，他妈在超市买了几套小衣服，顺便给我买了两套内衣。太精了一点吧？

岂止是精了一点……小心！前头骑自行车的那个家伙冲过来了！大脸女人对着车头大玻璃喊，你他妈的咋在骑啊！

司机不慌不忙打了一下方向盘，让过骑自行车的年轻人。

你婆婆都七十多了，攥着钱想啥呢……一声哑笑。

司机也笑。

我跟你说你别犯傻啊，说不定你婆婆偷偷把钱都给你老公了，让你当个银行傻×空头户！

她怕我跑了吗？那不会！我老公身上只要有一分钱他不敢不给我上交！

吹牛！

真的！

你儿子随你还是随你老公？

好像随老公，也是傻乎乎的！有一次，我扣了半个月奖金，心里有火，冲我儿子说，都怪你！轻轻揪了他一下，这小家伙硬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哎！现在允许生二胎，你们想好再要吗？

他妈想要一个女孩，说让琪琪有个伴。你说，不是亲生的，她还咋恁上心呢？

咋回事？

他妈不是我老公的亲妈，老公打小是她从孤儿院抱养来的！

嗨！说了半天，你小兰子是损你婆婆还是夸你婆婆呀？

司机咯咯笑了起来，天下婆媳是冤家，我不说出一点事来你能饶过我吗？

你呀！真是二两棉花，弹（谈）不上呀！

车到站。汉子悻悻地看了我一眼，站起来下车。走到门口，突然转过头对我说，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好先生！

一出车门，没站稳，一屁股歪坐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

大脸女人对着反光镜，谁叫你嘴贱！活该！

车向前滑行了几步，突然停下来。

司机说，我下去看看！

看到坐在地上呻吟的汉子，我对自己说，凡事没有弄清原委，千万莫图自己的嘴巴快活，不论你心情好孬。拜托！拜托！铭记！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