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也是一种善良

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和老公在小广场上散步。我们很少说话，只静静地走着，各自享受那一片融融的月色。

忽然，有人和我们打招呼。我一看，只是认识，并不熟悉，就礼貌地回了一声，想从他的身边轻轻走过。然而，他却费力地跟上我们的脚步，竭力做出想要攀谈的样子。他个子矮小，走路有一点喘。他没头没脑地问老公下乡没有，老公说我们不下乡。他说我儿子下乡了，包村。他才三十出头，已经是副科了……然后，他就喋喋不休，夸儿子聪明能干，夸儿媳贤淑懂礼……我加快了脚步，他也紧紧地跟在身后。老公却饶有兴致地听他说话，还时不时地插上一句，这使他的谈兴更浓了……好不容易走完了一圈，老公这才追上我的脚步。

他小心地问：你不想听，是吧？我没说话。他说：人啊，高兴和郁闷的时候，都想找个人说说话。其实，倾听，也是一种善良。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说：你好像在看陌生人。我说：熟悉的陌生人。他笑了。接着问：你记得那天，我和妈要糖酥饼的事儿吗？我说：记得啊，你不是还拿了一条鸡腿吗？他说是啊。我那是拿给一个当事人的。我说：法官还用讨好当事人啊？他说：用啊！那是个不幸的人。他的儿子被撞成了重伤，法院判决肇事司机赔偿，但数额巨大，对方承担不起，他就到法院闹事，躺在走廊里不起，谁劝都不听。他不吃不喝，已经躺了一天了。那天我正好值班，怕他血糖低，就从几包喜糖里挑了一把好糖，放在他的身边。我说：哥们，你病倒了，谁帮你照顾儿子啊？晚上，我把酥饼和鸡腿放到他身边，他咽了口吐沫，还是不吃。我烧了一壶开水，过去对他说：起来吧，跟我到值班室里，咱们一边喝水，一边聊聊。你看，这里又没有别人。他迟疑了一下，跟着我进来了。他开始诉说儿子出事的经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会儿激动，一会儿愤怒……我始终耐心地听着，有时候点点头，有时候表示理解，有时候表示同情。等他情绪平静下来，我对他说：有什么问题，可以坐下来，协商解决。你总这么躺着，把自己折腾病了，不是更麻烦了吗？他感激地站起来，给我鞠了一躬，他说：你是个好人。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精神似乎也好了很多。他回去，悄悄地把饼子和鸡腿都吃了，连那几块糖，也都不见了。我临睡的时候，给他送去一沓报纸，一块毯子。我把自己的毯子，细心地铺在报纸上。我知道，他可以睡个好觉了。因为我的倾听，他的心里没那么憋屈，也没那么郁闷了。起码，他不会因为一时想不开，再出点别的事了。他却说我是个好人，其实，我只是用心倾听了他的不幸而已……人啊，如果不能帮别人做点什么，起码，可以给别人当一会听众吧？

我无言以对，眼睛在小广场上下意识地搜寻，我想找到刚才那个急于想要和我们攀谈的男人，甚至想听他再说点什么，可是，他那瘦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