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

玉兰是暮秋就蓄积了势头的，经历一整个冬天，然后逢着雨水惊蛰，就开始开了。玉兰不像杏花，也不像樱桃花，更不像迎春花，和梅花也不像的，玉兰开花的努力，要比它们早很多，玉兰早早的就偷偷出发了，它像是贫寒人家的子弟，知道自己笨，没有优势，抢不了头彩，但也一定要靠苦力出名。玉兰啊！

我从去年冬天就一直关注着玉兰花，也不盼春天，也不盼它开，准确说，是怕它开的，它一开，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就功亏一篑了。因此，我比任何年头都关注玉兰。雨水之后，玉兰就陆续开了，它开的时候我分明也是心里一惊的，知道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像是得到了印证，也仿佛终于把心放下了。不过，我也不是多么大惊，因为应该做的事情，初步有了眉目。我心里知道，一直有个清晰的念头，每次经过玉兰树旁，心里都悄悄许着愿，慢点开，再慢一点，但它还是开了呀。

我们的园子，主要有两种玉兰，白玉兰和紫玉兰，也结果也开花。秋日那一串红果像是挂在枝头的冰糖芦葫，真让人想吃呢。很短的一场恋爱，相聚的几天，冰糖葫芦已上市，两个人买一枝来吃，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玉兰果一直提醒着这样的幸福，提醒了一整个秋季。

一直没有留意过玉兰的声音，那么硕大如花环，开的时候应该是有声音的，但我记住它的声音，却是那“吧嗒”的落。那日去公司应聘，一路经过小桥边，走着走着听见一阵阵声响，抬头看，不远处玉兰花在落，是那种洋葱一样的花叶，一片一片。山茶落起来也是这阵势，“踏踏”拍着大地，但是山茶是灌木，树不高，就是一整朵委地，也不若玉兰一片来的声音击打得急。玉兰落起来极其铺张，一树无叶的玉兰，看起来数得见的也就几百朵，落的阵势却像是乡下暴发户嫁女，铺天盖地，锣鼓喧天，也仿佛远行多年的人，一朝得势，衣锦还乡，造着让人羡慕的声势。

紫玉兰又叫辛夷花，名字比玉兰婉转，“玉兰”二字则太过直抒志气。中国人对于白花有太多的责难，白玉兰不受常人欢喜，大约也是因此缘由吧。

白玉兰一树又一树，开在道旁，真让人会生出不吉的联想，尤其是一场春风春雨来临，它们那迫不及待零落成泥式的快速湮灭之态，真像是给丧亡者献上的花圈。然而紫玉兰却经常让我想到爱情，它紫里透着粉，透着红，透着人世十二分的热情，除了爱情，真不知道会想起什么，应该想起什么。诗句里说它：“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让我想到的却是女子绵长的春愁，贫寒人家的女子，长得虽粉虽红，也盛装打扮，却总有一种一股子势头过去之后就再难重返的架势，如那些正当年华的女子要出嫁，怀揣着爱意，知道此去重门深掩，萧郎从此是路人，一定有女子遭逢过这样的相思，如我，如此刻拼尽全力开着的玉兰。

玉兰从暮秋就在攒力气，开起来也就个把月，稳稳坠一地，却缤纷不算缤纷，落英不算落英，太过沉重的肉身，落了地也飘不起来，只是一声啪哒，就无声了，然而那铺张的白，那夸耀的粉，在内心引起的不安和慌张却很持久，也像是恋情，总结和怀想的日子，比春意在枝头的日子，多出好多时光。

人总是借花抒情，其实仔细想，各花有各志，花也是有节气和骨气的，也有自己的脾性。旧日的恋人喜欢花草，出于爱屋及乌的原因，关心起花草也有一些日子了。写玉兰完全是个人心事，但是静下来细想，万物于静默里，分明在向我们开口，玉兰就是一种，我却急吼吼的，一路看着，一路说着，絮叨的失意人，念念着玉兰，念念着已成追忆的余情，当时怅然，此刻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