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的小酒馆
我坐在家里,为一件事发愣。写诗的陈老大打电话给我,春天到了,桃花流水鳜鱼肥,斜风细雨不须归。走,到杏花村喝酒。
不知道天底下有几个杏花村?上次到池州没有去成杏花村。一想到,到杏花村喝酒,我会遇到一个牧童,恍若看到村头一面布幡酒幌,风中招摇。那些菜里,还放了唐朝的文化味精。无法猜测,一千多年前的杜牧去乡村小酒馆,会邂逅什么人。
清明时节,杏花既红且白,胭脂点点。水泽鸣禽的荒野湿地,遍植杏花,几场春雨浇过之后,杏花烂漫。
陈老大是典型的吃货,曾经穿背心大裤衩,一口气单车骑行十五公里,一个人,大汗淋漓,悄悄跑去喝了一碗老母鸡汤,在陈老大眼里,一只烧饼,配一碗老母鸡汤,郊外清风翻书,露水泡茶,这大概是他想要的,有态度的别处生活。
其实,春天适宜到有杏花的乡下,最好有温润的细雨,遇到一家小酒馆。村里的人,会热情得一塌糊涂,有人搓着手,介绍一些本村土菜。临了,还来上一句:“翠花,上一盘清炒豌豆头!”
我比较喜吃杏花村的小茨菇炖黑猪肉、白菜猪油渣。小茨菇炖黑猪肉,茨菇特别的小,比邻县大师汪曾祺笔下的茨菇还小,油浸水润,全入味了。这样接地气的喝酒,我觉得很亲切。
小酒馆有一个响当当的招牌:“杏花村上海大饭店”,这样的两个地名排列,我觉得很有意思。
坐在小酒馆里,喝酒的人高矮胖瘦。请客的刘老板是个鸡、鸭、鹅联军司令,他用炕坊的旺鸡蛋招待朋友,谈到从前养鸡放鸭的艰辛,也许是酒精这东西容易让人动情,刘老板喝高了,自己被自己感动,竟像孩子似的,抽抽噎噎。
旺鸡蛋,平素我不敢吃,担心吃到蛋壳中沾毛的小鸡。那天在杏花村我吃了一只,将煮熟的旺鸡蛋,敲壳,蘸椒盐,口感和味道极佳。
在小酒馆里,我遇到回乡休假的张木匠。张木匠现在是一家装潢公司的老板,穿唐装。正为一件事烦心,一个人坐着喝酒。
新鲜的猪头肉,油汪、粉烂。写诗的陈老大吃得一愣一愣的,酒热耳酣之际,陈老大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陈老大说,要是有一张新鲜荷叶该多好啊,把猪头肉摊在荷叶上,就有了一个诗意的菜名:荷香猪头肉。
吃一个地方的美食,有时会记住与它匹配的环境。那天,我坐在小酒馆里,看窗外斜风细雨,看到有一个人披蓑衣头,戴斗笠,在垂柳、油菜花掩映的小河上,撑一条船,我醉意朦胧,一时眼花,误以为是到了宋朝。
到杏花村喝酒,乡村的朴素民风,扑面而来。小酒馆朴实而拥挤,却有一种亲切的气氛,街巷平静,三两朵杏花从农家小院里逸出。从外面看,乡村小酒馆装帧也很鲜亮,借个机会溜到后面厨房,里面还有一口大锅土灶。小餐馆虽然穿着时代的化纤衣服,里面还藏着一颗古代的心。
有杏花的村庄,是一个偶尔来过,喝酒聊天的地方。酒醉的情况下,大脑皮层兴奋,一些话藏在心里,本来不说。酒后,飘然骑白马,有一个机会,让你表达。有个朋友微醉后,很开心。他拉着我,勾肩搭背,尽说些兄弟激赏,江湖义气的动情话。他对我说:兄弟,以后到村上来,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论什么时候,哥哥也会赶到你的身边。
一个人在乡下内心容易变得柔软。在酒桌上,我遇到一个与我外婆同乡的人。想起小时候外婆为了我,辞了工作,每天推着小车带我在街上玩。等我渐渐长大,没有了收入的外婆,在电影院门口卖紫萝卜。大冷天,怕我上学饿着,早晨临出门时,用手帕包一只热乎乎的大炉烧饼,掖在枕头旁。一想到去世多年的外婆,老鸟哺雏的辛苦,不知为什么,我竟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一时哽咽。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杏花村,到杏花村去喝酒,我还幻想坐在牛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