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中的乡愁
入川虽七载,但在南充过年却是头一回。
除夕当天,载着妻子和岳父岳母前往嘉陵区白家乡,在盘于山腰的乡道上蜿蜒前行约一个小时方到白家乡。岳父的祖屋已经卖了,年夜饭在妻子外婆家吃。
外婆家在一个叫樊家湾的地方,小山弯成U字型,外婆的家便在湾深处靠山的地方。湾里如今只剩外婆一户人家,其他人都迁往城里了,外婆眼睛看不见,但家里的一切已经印刻于心。她能摸索着煮饭洗衣、喂猪、养鸡养鸭,家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换了地方,外婆便无所适从。这也是岳父母邀她住到城里,她却坚持住在老家的缘故,她说这才是她的家。
白家乡的过年风俗和北方略有接近,除夕夜吃饺子,大年初一大早上吃汤圆,汤圆跟鹅蛋一般大小,一锅汤圆里有一个汤圆中藏硬币,谁吃到就相当于中头彩,寓意新年大吉。
早饭吃完,太阳也出来了,遍野的枯草染上金黄,整个湾里盛满暖意,远处偶尔可闻鞭炮鸣响,空气中有淡淡的火药味。我知道,这景象在千里之外的家乡也是一样的。
今年,我没回家过年,姐姐和姐夫在上海过年,只有哥哥嫂子陪着父母在老家过年。除夕夜给父母打电话,母亲说家里养了好多鸡鸭,捡了好多蛋,我没回家,没口福了。要是往常我回家过年,新旧年交替的鞭炮必定是我点燃的,要是起得早,还要帮母亲准备大年初一的年饭。
年饭和小时候是一样的丰盛,鸡鸭鱼肉四大样是必备的,此外还有柴火熏制的湖南腊肉、猪血丸子和糍粑,餐桌上摆的是甜酒,还要加上自己地里甘蔗榨的红糖。年年岁岁,年饭没变,但年味却随着时代的裹挟和岁月的变迁渐渐淡去。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便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去串门拜年。印象最深的一回,我让母亲给我准备一个红色的布口袋,和小伙伴挨家挨户拜年,先道一声新年好,每家家长便迎了出来,往我的红口袋里塞糖果、花生、瓜子,有时遇到疼爱孩子的婆婆还要给我们塞煮熟的鸡蛋。那次,我和小伙伴们不仅在自己村子里拜年讨喜气,还把临近两个村子也走了一遍,回家的时候,不仅红口袋里满是糖果,连衣服兜里都塞满了。母亲看着满满兜兜的糖果,笑着说:“傻孩子,家附近走走就行了,你们还跑外村去,人家都不认识你们。”
然而,现在来串门拜年的几乎没有了。村里人大部分都在外务工,有些人家把留守的老人、孩子也接走了。留在村里的小孩子也不出来拜年了,谁家都不缺糖果吃,孩子们大多守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
可父亲还是像往年一样,在年初一的年饭后,打开大门,站在门口迎客,偶尔有人经过道声新年好,便走了。孩子们偶尔经过,父亲喊住,返回屋里拿糖果时,孩子们却已跑开了,剩下父亲拿着糖果,站在门口失神。
其实,这种尴尬不只父亲才有,每家每户都是如此。
孩子们是这样,我也一样,不再像过去那样去串门拜年。我大多数时间窝在火桶里烤火玩手机,我对过年的期盼似乎也停留在小时候的岁月里。小时候盼过年,除了大年初一可以挨家挨户拜年拿糖果,另一大好处就是有压岁钱可以买鞭炮,五毛钱买500响的鞭炮,一个个拆了和小伙伴们一起放;冲天炮可以绑着虫子,点燃冲向天空炸响;大炮仗裹上泥巴,点燃扔水里炸鱼……
去年回家过年,姐夫开车来车站接我,沿村道进村经过儿时曾经拜年讨糖果的邻近几个村子,田野里伏着野草,视野中的房子不少都空着,他们搬到城里去了,乡间的房屋渐渐残破了。
远在异乡时,我常会在夜里点一支烟,眺望远方,儿时故乡的美好记忆和现实中故乡萧瑟的景象时而纠结重叠,时而对立分明。我明白,我思念的故乡其实封存在儿时的美好记忆和自己的想象中,想家,急匆匆赶回去,家乡的萧瑟却让我又想逃离。不知道,妻子的外婆坚持不搬走,除了舍不得熟悉的环境外,是否也在坚守她心中的家园。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唐朝诗人崔颢在《黄鹤楼》如此感慨;李白一生不少绝唱都是跟思乡有关,可这个诗人似乎从没回到他的出生地西域碎叶。余秋雨在《乡关何处》中对崔颢和李白的心境如此总结:乡愁越浓越不敢回去,即使偶尔回去一下也会很快出走,走在外面又没完没了地思念,结果终于傻傻地问自己家乡究竟在哪里。结果,一生都避着故乡旅行,避一路,想一路。
不知道,我是不是也会在某天回乡的时候,有着“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