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人生故事
我的爷爷徐世尧,他不是我的亲爷爷,他是我爷爷的亲弟弟。叔伯兄弟五人他最小,我的哥哥们都喊他五爷爷。我从小就喊爷爷。我亲爷爷死得早,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父亲也很少和我谈亲爷爷的事。五爷爷在我的心目中自然而然就占据了亲爷爷的位置。爷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死得早,二儿子过继给了外人。他的大半辈子就和小儿子生活在一起。爷爷脾气不好,经常与小儿子闹矛盾。有时爷爷生气就跑到朋友家不回来,叔叔就喊我们兄弟几个去找爷爷。爷爷在我们的劝说恳求下,像老小孩似的回到家中。从年青时爷爷在家就什么事都是自己说了算,从来不让叔叔说话。岁数大了仍然霸气十足。爷爷在世的时候,叔叔总是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躲着爷爷。爷爷对我父亲就大不一样了,虽然父亲比爷爷小三十多岁,爷爷大事小事总喜欢跑到我家和我父亲商量,听我父亲的意见。爷俩不管什么事都拉得很亲热,还经常在一起喝点酒。爷爷高兴了还亲自动手做菜。爷爷在我们村是有名的厨子,街坊邻居遇有婚丧嫁娶都请他来主厨。1966年父亲得了重病,临终时非要吃爷爷做的饭。爷爷每天都守在父亲的身边,变着法儿的调动父亲的胃口。父亲去世的时候,爷爷哭得比我们都伤心。
解放以前,我家开过酒厂,是祖爷爷1892年建立了章丘市第一家酒厂,叫增祥合酒店。到爷爷成年时已初具规模。爷爷不到二十岁就参与了酒厂的管理工作。老爷爷见最小的儿子工作能力比两个哥哥强,便把酒厂的原料供应和家里的几百亩土地让爷爷去管理。因那时酿酒的主要原料是高粱,爷爷便把所有土地全部种成高粱供应酒厂。后来附近又有两家酒厂相继建成投产。高粱需求量增大,原料紧张,价格上涨。爷爷就鼓动周围的农户也改种高粱,并和他们签定种植收购合同,保证了酒厂的原料供应,又为其他百姓增加了收入。那时章丘的高粱种植面积非常大,村与村之间的高粱地都连成一片,站在高处,一眼望不到边。走进高粱地分不清东西南北,很容易迷路。因此在高粱生长时节很多人在路边遭到坏人抢劫,女人遭到地痞流氓的欺负。从那时起在咱们章丘有了这样一句话:“人来了倒霉,跑不出高粱地。”那时的情景和莫言笔下的红高梁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咱们章丘生产的高粱酒,比莫言笔下的九九女儿红还要早四十年。
一九二七年农历正月十六,我家酒厂遭到土匪刘黑七的洗劫。爷爷的叔伯哥哥和嫂子,被土匪当场打死,两个亲哥哥及酒店四十余名员工被绑票抓走。在那噩梦般的夜晚,只有爷爷一人在土匪的枪口下逃脱,并在以后的日子里承担起营救人质的重担。劫难发生后,爷爷多次到山东费县刘黑七的老窝,通过一个叫安大锅的土匪小头目与刘黑七斡旋赎票。因安大锅以前在我家酒厂干过多年长工,与爷爷很熟。在与刘黑七的数次谈判都因赎金数量卡壳。刘黑七索性把爷爷五花大绑,关进了牢房,并扬言要把爷爷活埋。爷爷临危不惧,斩钉截铁地告诉刘黑七,你们如果想要钱就赶快把我放了,要是你们把我杀了一分钱也拿不到,家中的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埋在什么地方。刘黑七拿爷爷没办法,只好将爷爷放了。最后还是按照爷爷提出的条件释放了所有的人质。遭此一劫,我家酒厂再也没有复苏。从那以后爷爷从一个高粱收购商,变成了供应商,把家里仅有的几十亩地收获的高粱和收购来的高粱卖给其他酒厂,以此为生。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发动了对中国的全面侵略战争,大量的军用物资和人员从海上运到山东的烟台青岛,再通过胶济铁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中国内地的各个战场。因我家离胶济铁路只有1.5公里,借助大片的高粱地八路军经常对日军的列车进行袭击。恼怒的鬼子找不到八路军,便一气把大片的高粱砍倒,并规定胶济铁路两侧五公里以内不准种植高粱。爷爷失去了生活的来源只好再次转行,到济南徐州等地靠倒卖白布为生。直到1948年济南解放,爷爷回到家乡,参加了土地改革工作,并在新成立的乡政府任职。
从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就已经七十多岁了,他那花白的胡子有一乍长。我常常把手伸到爷爷的胡子里,又抓又挠,觉得很好玩,爷爷喊“我毁你”(章丘土语,打你的意思),爷爷的手高高举起,当落在我的屁股上时,确是轻轻的,我便笑着离开爷爷的身边。现在我才知道什么是打是亲骂是爱。文革期间爷爷对造反派的行为很是不满,经常针锋相对的批驳他们。造反派的头头们把爷爷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以解放前我家开酒厂剥削人民为理由,给我家扣上了漏网地主的帽子,要开大会批斗爷爷,还要将他拉去游街示众。爷爷不服气非要和他们说道说道不可。家里人深知爷爷岁数大了,虎老不伤人,怕他老人家吃亏,都劝他先躲一躲,在全家人的苦苦劝说下,才极不情愿的去了内蒙古海拉尔市的姑姑家,一去就是三年。回来后,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花白的胡子已变成了全白,手里还经常拿着一根拐杖。爷爷走在街上,很多路人看到爷爷,便问爷爷今年高寿,爷爷总是笑着说,我和毛主席同岁。爷爷以和毛主席同岁引以自豪。1976年9月9号,毛主席逝世。爷爷说,毛主席走了,我也活不了几天了。同年农历十月初十,爷爷在睡梦中离世。令我终生遗憾的是在爷爷远行的时候,我出差在外,未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也许是家庭遗传基因的缘故,也许是爷爷从小教育的结果,在爷爷的子孙辈里,我的叔伯爷们的性格里,都有爷爷遇事爱较真,敢碰硬敢担当的影子。爷爷去世已经三十七年了,每当想起他老人家那高大的身影,雪白的胡子,传奇的一生,他是我永远的亲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