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楫
说实话,我对于海边的一些营生行当是陌生的,尽管我在舟山南头山生活了29年,尽管海离南头山只有几脚路。比方说,腾青蛏我不会,采海参也不会,敲矗我也不会……但闭上眼时想一想,有几样事倒是十分在行,这推楫便是其中一样。如果现在再回头去到我十多年没去的南头山老家看看,兴许在某个角落里还躺着一顶楫网,灰尘缚沙,污旧不堪。关于楫网的式样,我本来想画张图,可惜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实在拿不出手。
其实楫网的构件非常简单,两根毛竹竿,竹竿最好顺通些。竹竿的头上缚上木头做的溜柱,头翘起,正面削得比较光滑,方便在泥涂里推进。两根毛竹的中间就用网片,网片的边沿上有些坠物挂着。当中有个插杆,起到拉网的作用。
记忆中,父亲一有空,便背上楫网,扛着桶,顺手夹着小撩盆就出发了。推楫推来最多的是蟹丁、虾和籽鱼。特别是在拢洋回来的日脚里,新鲜的海货断档了,每当我们嘴巴淡了的时候,父亲就背起楫网到海里去。母亲对此从来不说什么,但她对海是恐惧的。母亲20岁时从定海的一个农村嫁过来,从毛峙乘船,吐得昏天暗地。当她一只脚踏上这个岛时,她就对变化莫测的海充满了不安,作为妻子和母亲的她,没有什么比一家平平安安更为重要的了。
推楫,分为落潮和涨潮,相对来说初一、月半等大水节日,海里的货色多一些。勤快的人可以推上二、三潮。推落潮楫,人安全些,人随着潮水走,横着推。我跟过父亲几趟,父亲在前头走,他把楫网放下去,网顶探到泥涂后,网就放平,顺着泥涂推过去,因为两根竹竿之间有网片,鱼啊、虾类就自然给网罩住了。
看看推的时光差不多了,就算一网,使把劲儿用插杆把楫网板起来。这要用些力道,我也试过一回,怎么昂也昂不起来。
这里除了蛮力外,还需要懂得些海水的水性,要对泥涂地形相对熟悉。昂起来后,毛竹竿就插在泥涂里,抽出一只手用带来的小撩盆把罩在网里的“货色”撩起来,放在身后的桶里,这个桶一般用绳子一头系在父亲的腰上。我跟父亲的几回,就在身后帮父亲推桶。
如果板网里有籽鱼,那就麻烦了。如果你是单单把鱼放在桶里,一会儿它便跳出来了,我记得父亲先把鱼捉在手里,用嘴在籽鱼的头上咬一下(大概是把它咬死吧),然后再把它扔在桶里)。
涨潮楫比落潮楫难推,有危险性。你不能贪大,一不小心,潮水涨得快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但最危险的还是推夜辑,在海边这么多年,我是一次也没去过。算算时间,估摸快到点了,母亲和我就会拿着手电筒到汰潢头等父亲,我们用手电筒照一下,父亲在那头亮光一闪,暗号接上,母亲悬着的心就放下了。
母亲在这方面总是比别人会担心事。我记得有一年,定海的表哥来我家走亲戚,对海边的营生相当感兴趣,嚷着要去推辑,父亲就带他去。开始的时候,表哥兴致很高,咋咋呼呼;后来,潮水越来越大,漫到胸口,他就不做声了,催着父亲好了没有。等潮水漫到头颈时,表哥真的是吓煞了,求着父亲快点回去。以后到我家来,他就再也不敢去推夜楫了。
常听人讲,生在海边的人,天生对海有种亲近感,对海熟门熟路,摸得着海的脾性。这话说对了一半。海的另一幅面孔,那就是随时随刻地瞄着你的生命。你稍微不留意,小命就搭上了。我的老家,每年有很多人就死在海里,其中就有几位是推楫。换句话说,向海里讨生活的人,命就像船一样漂在大海上,一浮一沉,兴许,一会儿就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