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的奥运史
1984年夏天,那年我15岁,在县城读高一。我个头小,在学校运动会上,没有一项运动适合我,自卑的情绪,在青春期里蔓延。绿树葱茏的校园操场上,女生们一双双乌溜溜的黑眼珠,追逐着蹦跳奔跑的男生们,那滴落的晶莹汗水里,有荷尔蒙散发的气息。
那年7月29日,在第23届洛杉矶奥运会上,随着一个男人最后一声枪响,射击项目比赛结果显示566环,让中国的第一枚奥运金牌,从浩瀚太平洋上空从天而降。那天我在县城表姨家看14英寸黑白电视,当天晚上,表姨爹和楼上老王两个体育迷,就在阳台摆的小桌子上称兄道弟一杯一杯喝酒,他俩似乎是喝醉了,后来又搂抱着去了县城河边,激动地讨论起关于我们这个国家航空母舰的问题。
我当然记得那个为祖国夺得第一枚奥运金牌的男人名字,他叫许海峰,在夺得金牌后的第三天,迎来了27岁生日,多好的生日礼物啊。这个年长我12岁的大哥,在那一年夏天,让我在遥望异国城市运动场上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里,一个青春期的男人,有了沸腾的血流。我开始关注奥运,开始了在学校操场上奔跑,那是我青春期的撒野,是运动带来的活力,强壮了我的精神骨骼,也让我成为了一个精神明亮的人。
从此,每一届奥运会,成为我精神原野里的一次翘首等待。我这样一个生活中有些呆板的男人,总得有一种仪式降临吧。奥运于我的意义,如足球在赛场上的滚动,它是我内心奔突疆场的一次“射门”。奥运,它让我生活中诸多盘根错节的东西,诸多烦恼浊流,在奥运季里化为乌有,统统滚开。在半个月的奥运季里,一个披肝沥胆的阳光男人,怀一颗赤子之心,魂兮归来。
1992年西班牙巴塞罗那奥运会,那年我23岁,在城里诗人宋哥堆满乡下南瓜的小屋子里,一群大小男人纵情喝酒看直播,一个角落里默默看电视的姑娘,我多看了她一眼。后来,这个有着梅花鹿一样温顺目光的姑娘,成为了我的妻子。娶她那天,她没有坐花轿坐小车来我家,是自己抱着一床棉被过来的。
一同走过了22年的婚姻生活,华丽丝绸褪成粗糙温暖的棉布。“真想去巴塞罗那走一走啊!”今年奥运快到来时,我对妻子说。歪头看她,她已有眼袋皱纹,灯下看我,两鬓已染霜,过去那些年,想来风雪也挺大。
2008年6月的一天,我所在的城市下着滂沱大雨,我让刚小学毕业的儿子,骑在我脖子上,看人流中奥运火炬的熊熊传递。火炬传递上,有我的朋友曾哥,他是一个来自普通的基层民警代表。8月8日晚上,世界的目光惊呆了,为北京奥运上那宏大壮观的开幕式。那天晚上,我71岁的爸,喊着:“娘,起来,起来看电视。”爸搀扶起我那89岁的老奶奶起床看奥运会开幕式。老奶奶已痴呆了,常喊我爸“叔”,她大小便不能自理,我爸没一句怨言精心照料。开幕式国歌声中,爸一脸庄重地站起身,我那痴呆的老奶奶,居然也学爸的样子站起身面对电视机。
这个8月的夏天,巴西里约举办的奥运又来了,我这个中年男人,又要开始半个月的黄金假期。看看奥运会上,那些蓬勃的身影,那些命运一样神秘的激动瞬间,这是给我来一场精神上的喂养,灵魂上的荡涤。我爱我的国,我祝福那416个出征的运动员,在他们身后,有13亿人的目光与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