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皱褶
红土
我猜想,原本你是充满声响的,被无数次犁铧,碾平了你的嘴唇。厚厚的红壤,弥封了地壳的遐想。
亿万年前,这块大地曾经是多么饶舌,波涛日夜不停地絮叨。是什么时候,你萎缩了喉舌,只袒露雄阔厚实的胸脯,把喜怒哀乐潜藏深处。
无数的沟壑,像老者暴突的青筋,深深浅浅,长长短短,起伏绵延。
其实,这是更丰富的语言。
无论咏春,吟夏,还是颂秋,赞冬,你吐露的旋律远超过肤浅的百灵鸟;你对孕育的理解远超过骚人们刻意的表白。
紧闭嘴唇。满身颤动。无数的皱褶。
但你有厚度,酝酿我梦想的高度。
额头
父亲的额头像老家的那块田垄,农活一茬接着一茬,忙完一茬,田野便是一番葱茏的景象。
那一道道黝黑的皱褶,似弯弯曲曲的犁沟,一排挨着一排,杂错有致,早已不需要沧桑之类的字眼诠释。远远望去,像是父亲自己创作的一幅绝世版画。
汗水浸漫,水汪汪的,在阳光下闪烁,是给新翻的地垄浇水泡田。草屑覆盖,翠绿绿的,在微风下轻曳,正好给刚栽下的秧苗搭个凉棚。
田园的风光,被锋利的镰刀洗劫一空,父亲的额头没了生机,只留下残留的稻根。我知道,只要春风微微,庄稼又会复活。
我徜徉这片田野里长大。那些宽大的皱褶,便是不谙世事的我柔软而温暖的摇床,尽情地游戏,恣意地宣泄。
再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可爱的沟壑,竟没有为它清理过一次杂草败叶。
手背
干涩,生锈,皲裂。像老家那些荒废多年的沙土。
奶奶就这样活在我的记忆里,以她手背上鲜明的符号。
梦境反复链接碎片般的记忆。
也许,当我游弋于十月的河流时,一双绣娘般的巧手,恰是迎接我降生的画舫,最初的暖意。一岁时,奶奶的手仿佛是平坦的大地,托起我的小脚丫,蹒跚学步。五岁时,奶奶的手像一方芬芳的丝绢,为我拭去委屈的泪水。
流年似水。那双手背更加瘦小,满是蚯蚓的纠缠。好大一会儿,她抖抖地递过来一个削得残缺不全的苹果,可我,竟挑剔地拒绝了,怕那双粗粝黝黑的手,把我的孩子吓坏。
那夜,我紧捂潸然的泪眼:青春终究会在岁月的风霜里,一点一点褪去光泽,熬尽韶华,直至枯竭。
公园里,我牵着孩子的手,行走在夕阳的余晖下,想起奶奶的手背,我是松开他,还是继续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