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香久久
大雪一到,北原上吹来的风就发出了凌厉的哨音。没过两天,后院裸露的冬韭就黄萎了叶子。女儿说,韭菜怕是要冻死了?
我说,韭菜冻不死,它在窝冬聚能量呢。做人做事,不也得懂个张弛之道。说话间,我用小刀挖开一丛韭菜,看见韭根团团紧簇,蜗居在一起,底部的毛根牢牢地抓挖着泥土。女儿说,韭菜真是个智者,难怪春生的韭菜那么肥美鲜嫩。
韭菜属多年生常绿草本植物。一年大多数时候,绿意盎然,直到大雪覆盖才慢慢地失去葳蕤。来年春雷一响,河面的薄冰还没有完全消融,原先干白的叶底下,就有强劲的生命在土壤里萌动。隔不过五七天,地垄间就齐蹭蹭地蹦满了尖尖的、红红的、笨笨的韭菜嫩芽。入夜,一场春雨悄然洒落,嫩红的叶芽吱吱地吮吸着雨水,暗夜里竞赛般的舒腰展臂。待到太阳爬上东山,庭院里已是韭叶曼舞、满目绿翠了。
韭菜翠绿、幽香、辛辣,无论腌渍烹妙,炸煮做馅都是美食里的佳品。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春天,杜甫自洛阳返回华州途中与卫八处士相逢。乱离时代沧海桑田,别易会难,两人亦悲亦喜,悲喜交集。虽有万千言语,都被一句“问答乃未已”轻轻带过,唯有处士的热情款待令诗人感叹不已。菜是冒着夜雨剪来的春韭,主食是香喷喷的黄米饭。故人重逢话旧,不是细斟慢酌,而是一连就进了十大杯酒。淳朴真挚的友情,让一把春韭渲染得缠绵婉转,耐人寻味。
杜甫和朋友一家人怎么吃韭菜,我猜不着,但韭菜菜盒子却是我的最爱。每年开春,头镰韭菜一下来,做韭菜盒子就是妻展示的机会。调和好韭菜馅,摊几张半生煎饼。电饼铛里,放一张煎饼覆一层菜,三张齐全了,趁热按紧周边。三翻两转,两面金黄的菜盒子就烙熟了。置于案板,刀切八瓣。拿起一块,在边角咬上一口,不及品出真滋味,香辣油水就挂了人一下巴。
韭菜坚韧,割一茬吃一茬,浇水施肥又会生长新一茬。等到秋风乍起,大雁南飞,韭菜的芯子就会抽出一根细细的嫩茎。再过几天,茎头还会绽开白色的花簇。这花半开正开间,正是采摘韭苔、韭花的好时节。可惜的是我除了吃过韭苔炒五花肉外,对韭花的腌制一无所知,故而错过了诸多采摘的好机会。前年途经大雁塔,看见一家卖菜豆腐的,进去一尝,鲜美无比。私下里打问,才知道其中放了韭花酱。
其实,韭花酱的做法并不复杂。每年的秋天韭花上市,买回后清洗、加盐,用石臼捣碎,加入姜蒜等调料,放入一个罐内,密封后置阴凉处,十多天后便可食用了。有了酱,吃锅盔、夹馒头、涮火锅,抑或拌豆腐下酒,都是令人口舌生香的佳品。
韭菜是农家的家常菜。平日里来个三朋四友,或自家农活忙没顾上买菜,韭菜顾个紧还是蛮出彩的。有年秋天,父亲拉着架子车上北原卖胡萝卜。早上天不亮出门,走村进户地卖完菜,已日落西山。一天没见汤水,只啃了几口干馍就咸菜,回到家又冷又饿,面无血色。娘心疼不已,系上围裙,割把韭菜在开水里焯了焯,放凉,撒一撮蒜末和辣椒面,热油一泼,先做了个凉拌韭菜。回身又在鸡窝里摸了两枚鸡蛋,清油入锅,不出半锅烟时,又做了个韭菜炒鸡蛋。父亲摸出半瓶白酒,轻抿一口,长咂一声,一天的劳顿都随之消散了。
韭菜质朴随性,长在那一家,都能得到格外的爱怜。妻割韭菜就有不少讲究。她总是一只手将一簇韭菜收拢,另一只手在韭菜离地约半寸处落刀,干净利落,不染土粒。绝不会莽撞地掐将起来,顺地割取,那样肯定会伤了韭菜的根系。
冬深了,我给地垄薄施了一层草木灰和农家肥,来年春天又是满地香韭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