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烟民终结史
从我记事起,也就是从我太爷爷起,爷爷、爸爸、爸爸的兄弟,个个都是嗜烟如命的瘾君子,都是不折不扣的忠实烟民。
太爷爷有一个一直叼在嘴上的烟锅,一尺多长,一端是锃黄发亮的烟锅头,另一端是一指多长乌红透亮的玛瑙烟嘴,烟杆下面吊着一个黑乎乎表面油光永远也掏不尽的烟袋。除了太爷爷吃饭睡觉,其他时间烟锅一概是叼在嘴上的,对太爷爷来说,说抽烟是太过于文雅,吃烟才是最为贴切。旱烟锅子叼在牙齿稀疏的太爷爷嘴上,总是让他嘴里的津液泛滥,不停地咂巴着嘴,收拢着即将流出的唾液,不时地拿着他那汽油打火机,对着烟锅里有些顶火的烟丝,收紧嘴唇使劲地咂着烟嘴,直到嘴里喷吐出浓浓的烟雾。
这就是记忆中我家的第一个烟民,特别是吊在烟锅下面那个油光发亮的烟袋总在我的记忆中晃来晃去。那个被太爷爷视若珍宝的玛瑙烟嘴更让我记忆犹新,期待着乌红发亮的烟嘴在他嘴里变得越发红亮,因为太爷爷说,这个东西会越抽越红,但是女人是不能碰的,要是女人用嘴一吸,就不会再红了,这让我对这个神秘的烟嘴充满好奇和期待。而从他那神秘烟嘴里掏出来焦黑如油的泥状物,涂抹在我们兄弟姊妹身上起的疥疮或者不明原因的疙瘩疮上,竟然疗效奇佳,更让我对这个烟嘴的神奇深信不疑。
爷爷抽烟就没有了太爷爷那样张扬夸张了,虽然烟锅子省事,但作为小一辈总不能也叼着烟锅,这样有些不雅,有失体统,可这烟又不能不抽,那时的纸烟是稀缺物,就是有也不是普通人家能享受起的,正赶上我上了小学,用过的作业本成了爷爷卷烟卷的主要材料来源。所有的旧作业本都被爷爷裁剪成一寸多宽的纸条,整整齐齐地放在衣兜里,犹如一叠钞票一样醒目。饭后或干活休息间隙,总会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顺着最长的一边折起一指多宽的纸槽,将自制的旱烟丝均匀地撒在纸槽里,用他那充满老茧的手灵巧地将烟丝卷起,用大拇指和食指把一端紧紧地搓拧成一个小揪,另一只手则在烟卷上下揉摸,使烟卷变得紧实匀称,然后伸出舌头将开口的一端轻轻一舔,一个烟卷就这样魔术般地出现在了手中。最后,将拧成小揪的一端一掐,放在嘴上轻轻地吹吹气,使烟卷中的土尘吹向外面。所有的过程一气呵成,但随后的吞云吐雾总让我皱着眉头想不明白这种刺鼻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为什么他们都如此钟情于它。
当年爸爸也继承了爷爷的传统,也像爷爷一样用粗笨的双手灵巧地卷着烟卷,也像爷爷一样揪掉一头,然后吹吹气,刺鼻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记忆。而如今,有着几十年烟龄的父亲,虽然已经告别了用我作业本卷烟卷的时代,但却抽着有过滤嘴的纸烟,心安理得享受着晚年仅有的那点嗜好,时不时的咳嗽声提醒着香烟给他身体带来的健康隐患,可父亲对我们的劝解充耳不闻,哀求着家人不要剥夺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嗜好。对父亲来说,烟草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我们已无法从他生活中剥离开来。
到我这一代,香烟也紧追时代的步伐,各种香烟充斥大街小巷。从我上大学到参加工作,身边不乏瘾君子,可我始终无法钟情香烟。上大学,首先考虑的是经济情况,不允许。可参加工作了,自己有了收入,对香烟还是不怎么感兴趣。有时心情不好,也会学着旁人,神色凝重地点着一根烟,猛吸一口,顷刻间头晕目眩,恶心干呕,烦躁的心情更加烦躁不安。于是,对于香烟,我始终无法弄明白烟瘾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受,让人们死心塌地付出自己的健康,在戒与不戒中痛苦纠结。而对我来说,我家的烟民历史,从我开始将告一段落。因为它不光燃烧人民币,它还燃烧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