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生活投一束轮廓光
关于写作的动机,苏雪林先生早年曾做过全面深入的分析。她总结说,文艺创作是造物主赋予人们的一种本能,属于神秘现象之一,和饮食男女同等重要。苏先生的观点有些玄妙,不过,在经济挂帅的岁月,还有那么多人主动伏案思索,议论世事,记录风景,起码说明一点,这一个群体都是热爱生活的人。
在一个爱情干涸、笑谈信仰的时代里,如果再失去书籍和幻想,人生实在是无滋无味,黯淡无光。我向来认为文字无垃圾,孩子无废物,绿叶也是风景,沙子里还含着金子呢。刘勰老先生说得明白: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凡是静下心来拧亮灯盏写在纸上的篇章,无不跃动生命的光辉。流水式的日记,结结巴巴的家信,工作心得,生活感悟……载不了国史,总归是真正的家史吧。
起初,我提笔写作,源于一种不服心理。学生时代身边那些土生土长的作文尖子,无师自通,妙笔生花,可是,令人遗憾的是,他们走向社会之后,一个个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了。即使有一万种可以解释的客观理由,他们毕竟辜负了身上天生的贵脉。眼看着一粒粒优良饱满的种子,被生活的风沙深深掩埋了,我扼腕叹息,心里难受,于是暗暗立誓要做一名持久的坚守者。我知道,这是一场无法预知未来结果的试验,既要承受无边的寂寞,又要背负务虚的骂名,是需要付出沉重代价的。但这些又何妨呢?我在“阵地”在,一切都值得。
日复一日,四季循环,多年以来,业余时间断断续续写写画画,从未生产出什么自己满意又惊世骇俗一类的精美佳作,凭固有的禀性、惰性可能永远也不会写出,但每每冥思苦想之中偶遇灵光闪现,确实也给自己带来许多黄金换不来的快乐。能享受到金不换的乐趣,足矣!无名无利,当然也无怨无憾。日积月累,写作渐渐成为我的一种行为习惯,写作和读书是孪生兄弟,读书也就成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至于当初的那种“自觉抗争”心理,也早已淡化于无了。
博尔赫斯说:我写作,是为了让流逝的岁月使我心安。柯灵把他的写作喻为舟子的夜歌,是“信口吹来,随风逝去,目的只为破除行程的寂寞”。王小波外表看上去吊儿郎当,其实骨子里充满幽默机智,他在写作者的身上看到的现象相当于水往山上流、苹果飞上天、兔子吃掉狼。他们仨都是名人名家,但他们的很多作品是在成名之前写就的。名人来自于凡人,他们还是未名人的时候,就通过手中一杆笔,深情表达出热爱生活的人生态度了。
当下,物质越来越繁荣,人却越来越孤独,日子冷清清的,对许多人来说,热爱生活如同单相思。靠单方满腔热情,迎面苦苦等来的往往是冷若冰霜的白眼,时间久了,那颗赤诚之心渐渐变得灰心丧气,甚至开始诅咒起生活来。我终于摸索出一条途径,就是忙里偷闲业余读书写作。有了这项爱好,阵阵暖风由远方吹来,使自己平步青云,俯视烦恼忧愁,从而重新鼓足生活的勇气,轻松笑对人间烟火。
《史记》、《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长年站立我的案头,俨然一块块祖宗的牌位,其海量的内涵,优美的语言,使我不得不经常虔诚地祭拜!热爱生活,畅所欲言,抒发心声,古人已经懂得如何把生命融入笔墨之中的道理。这样的传统,难道今人不应该继承吗?
生活是沉闷的,写作能为我们撑开一扇呼吸新鲜空气的明亮窗户。生命的长度是短暂的,写作能够增强我们宝贵生命的密度。
刘心武先生发表过一篇小品文,叫《楼前白玉兰》,讽刺某些眼里没有自然风景的大款是“穷人”。写作休想致富,但却可以引领写作者看到物质之外的更多风景。这就是光,这就是电。过去到照相馆拍标准照,除了正面的主、辅光,人物背后还外加一束逆向轮廓光。图像清晰是照片的基本标准,如果连发梢也透着立体的光亮,便有了几分艺术的美感。水往山上流、苹果飞上天,如此奇观实在充满神秘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