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让你看到我
其实比赛并不精彩。但这并不影响男人自娱自乐。
男人赤裸上身,头上插满了公鸡的羽毛,脸上涂抹了厚厚的油彩。男人的面前放着一个巨大的皮鼓,肩上挎着一面巨大的铜锣。男人的胸前挂着一串五颜六彩的喇叭,嘴里叼着一个亮晶晶的铁皮哨子。男人吹响哨子,眼睛瞪得滚圆,脸憋得通红。整个上半场他一直手舞足蹈,又敲锣又打鼓,又吹喇叭又鼓哨子,可是,对面大屏幕上,并未出现他的身影——观众席上有着太多远比男人卖力的球迷,男人的声音和身影被他们淹没。
何况男人并非真正的球迷。
到了下半场,男人的表演更加夸张。他一会儿扮成非洲土着,一会儿扮成街道大妈,一会儿欣喜若狂,一会儿捶胸顿足。他几乎将皮鼓敲破,将铜锣敲破,将嗓子喊哑,将哨子吹烂。他满脸是汗,气喘吁吁,他比球场上的球员还累。他近似疯狂的举动让旁边的观众不解甚至反感:一场并不精彩、并不重要的足球比赛,至于让他拼出性命?
可是大屏幕上,依然没有他的影子。
比赛临近尾声,观众席上掀起人浪。这是男人最后的机会,假如他继续自顾表演,也许便会从人浪里突兀而出。男人咬咬牙,跺跺脚,真这样做了。人浪掀到近前,男人没有配合。这次他扮成一只鸭子,扁着嘴,耸着肩,伸长脖子。他将胸前的喇叭摘下来,抛起又接住,接住又抛起。
他的身影终于从大屏幕上一闪而过。虽然只有短短两秒钟,男人还是冲着镜头笑了一下。他笑得非常开心,笑容里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爱怜。然后男人将皮鼓和铜锣交还给别人,坐下来,扔开手里的喇叭,拔掉头上的羽毛,一言不发。男人完全变成另一副模样,球场上的事情似乎再也与他无关。安静下来的男人,甚至有些木讷。
这是男人第一次现场看球。这是男人第一次将自己打扮成球迷模样。这是男人第一次上电视。
男人随观众走出体育场,仍然一言不发。他走了很久,终在一个建筑工地前停下脚步。那里有一个公用电话亭,不远处坐着他正在乘凉的同事。男人顿住脚步,吸一口气,拨通一个电话。他笑了。他说,玲,让丫丫接电话吧!
丫丫,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爸爸了吗?丫丫开心吧?爸爸说过就算爸爸远在几千里以外,也能逗丫丫笑,逗丫丫开心,爸爸说话算话,是吧?
丫丫,是电话不好,爸爸才会变成公鸭嗓子。
丫丫,刚才爸爸威风吧?敲锣打鼓,又唱又跳,球场上那么多人,就数爸爸威风。爸爸为什么威风?因为爸爸想丫丫啊!因为爸爸答应过丫丫啊!爸爸得赚钱给你治病,近来不能回家看你,丫丫要听妈妈的话,按时吃药,按时打针,好不好?痛的时候,告诉妈妈和奶奶,但不能哭,好不好?丫丫要坚强,丫丫一哭就不漂亮了。
丫丫,爸爸要挂断电话了,一会儿爸爸还要值班,去晚了,叔叔会不高兴的。球赛的门票还是叔叔送给爸爸的呢!叔叔是好人,给我活干,发我工钱,咱们得感谢他。丫丫,我保证忙完这段时间就回去看你。我保证会带好吃的给你、好玩的给你。我还会带些好药给你,丫丫吃完爸爸带给你的药,胳膊就不痛了,腿就有力气了,就能下地走了,就能跑了,就能跳了,就能骑上爸爸的脖子了。不过丫丫得答应爸爸,要坚强,好不好?来,丫丫,现在我喊一二三,咱们一起说。一,二,三,丫丫要坚强!丫丫好样的!
男人放下电话,走向工地。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边走边看。走到黑暗处,男人低下头,深情地亲吻了照片。男人的脸上仍然挂着浓重并且滑稽的油彩,油彩下面,男人的眼睛,如同盈满清水的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