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雨花塘
冬阳融融的午后,我时常要漫步于离单位很近的雨花塘,晒晒太阳,暖暖心绪。风拂过,塘里漾起阵阵涟漪,点点碎金般的光芒不时闪耀。此时塘里的水不及春日的丰腴,也没有夏日的恣肆,显得清癯枯瘦。水位下落,两岸边的石壁上印满青苔,颜色由春日的青幽变成现今的灰暗。苔上的纹痕深浅不一,密布光阴匆遽的隐语。
在这个以塘为中心的城市公园里,两岸的树是不可忽视的风景。栾树绿叶凋尽,枝头上小灯笼般的褐果,在冬阳下闪闪发光,沉静如水。枝桠不规则却稳然地指向天空,仿佛两鬓染霜的男子,不再过度追求外在修饰,内心却丰盈充实。银杏的不少黄叶还镶在枝头,持一份金灿辉煌,斑驳得像立体的油画。偶有叶片飘落,翻检审视,发现纹路细碎,写满旧日沧桑风骨。
乌桕的红叶已然掉光,只剩光秃遒劲的枝干,与其他树相比,显得更细更瘦,坚硬锐利如黄庭坚或鲁迅,看上去落落寡欢,实际写就的是一岁一枯荣的淡泊蔼然。迟桂花的芳香在微风中缓缓流淌,如同美人,再迟暮也仍葆有独特韵味。
还有雪松,扁柏,木槿,杨树,垂柳,各呈姿态。最是欣赏草木的淡泊冷静,不管雨欺雪侵,它兀自按照自己的规律与轨迹生活,在可以怒放的时候怒放,在该凋谢的季节凋谢,不惊不喜,不愤不怒。叶青叶黄,枯荣自守,最懂得生命大道。人类只能在这大道外徘徊,无法接近或深入。这是人与草木的迥异之处,也可谓是草木的一种高深境界。
朔风一场又一场,冬树必然删繁就简。是的,寒来千树薄,走过巅峰,众树便归于平淡冷峻。画家吴冠中这样描写冬树:“冬天的树,赤裸着身躯,更见体态魁梧或绰约多姿之美。”赤裸身躯的薄不是生命的完结,而是一种凝结于心的蕴蓄累积,一种看淡喧嚣的坦荡磊落。正如涉过岁月的寒风,人都会越来越向内生活,浮躁喧闹的心事不再漫漶,逐渐下沉,安稳,一点点抵达真实的内核。我怔怔中,抬头望向远处,远处的树呈灰色的剪影,再看眼前,近处树上的鸟巢赫然醒目。打量这份肃穆凛然,分明是置身于列维坦的油画中。
塘边,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漫步徜徉,不急不躁,时而喁喁私语,时而驻足观望。从春到秋,时光一直急不可耐,这时节,却变得缓慢而持重,像一方暖阳,泊在那里,不得不让人欣赏流连。托尔斯泰说过:人不能过无意识的生活。事实上,人在缓慢的时光里,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更易察觉到自然和生命的宝贵与可亲。
不知不觉,已踱至金寨路,看着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梧桐树旁忙乱有序的小贩,不禁感慨,人间风景虽无数,各有千秋,却能如此自然和谐地搭配交融,这是多么真实鲜活——是风景,亦是生活,每天都在彩排,每天也都在现场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