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寂寥
汽车下了宽阔的公路,左转走上通向老家村庄狭窄的水泥路,一头老黄牛在路上悠闲地漫步,我按了两声喇叭,它还是没有反应,这时有位老人从路边的稻渠里爬上来,拿着树枝把牛赶向路边。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脏兮兮,满嘴胡子,如果不是仔细看,我几乎认不出他是我的远房叔叔。
记得我小时候,他在庄上有屋,又在麦场上搭了一个小屋,旁边就是牛棚。少时顽劣,我们经常去他的牛屋耍闹,搅得人和牛都不安宁,他也不烦不怒。头几年,我回家没见过他,听说他在婶子走后进城投奔儿子去了,怎么又回来放牛?我赶紧下车跟他递烟打招呼,他见是我,脸上明显一怔,说:“你还认得你这脏二叔?”我找了个干净地方蹲下来跟他拉呱。他说城里不是人呆的地方,住在楼上跟“坐牢”一样不自由,一个孤老头子儿子媳妇都嫌脏,干脆,不如回到老家,白天放牛种菜,晚上不看电视的话还能跟牛说话呢。
再向前就是我成长的村庄,我停下车,第一次从背后端详这个地方。酷热的夏季,杨树覆盖着,为乡村增添了一抹亮色,但道路两侧芳草萋萋,许多红白相间的塑料袋子散落在田间地头,许多房屋因为没人居住,梁也塌了,砖瓦散落一地,断壁残垣,真是有些触目惊心。
在我们这个小庄上,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都搬走了,去了镇上、县城乃至更大更远的地方,白天在庄上几乎见不到年轻人,母亲辛苦养的几只公鸡,在春节前硬是被几个蟊贼当着母亲的面给抓走了,母亲只能束手无策。以前,父亲和母亲不怎么看日历,现在倒经常关心节日放假的时候,因为只有放假才能见到孙辈们。热闹几天过后,孩子们回了城,院子里恢复了寂静。
对于他们随我们生活,我们不是没有商议过。对于一个在乡下生活超过七十年的老人来说,对城市的态度是爱恨交加,爱是因为孩子们去了城市有了更好的生活,给他们寂寞的晚年带来荣耀。恨则是对城市的天然抗拒,他们已经没有勇气和力气离开熟悉的乡村,在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只能在乡村留守,忍受着难以向子女言说的寂寞和孤独。
邻居二大爷是个烟鬼,年轻时走南闯北,平常就是个“话痨”,二大娘进城去帮忙带孙子,他留守在家,吃完早饭就去小商店打牌或者晒太阳。每到放假的时候,每个从村路上过来过去的人都给他掏烟抽,他也一连好几天没有买烟,见到谁跟谁胡侃,大伙说他“话痨”,他辩解说:“你们以为我想抽烟吗?我平常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