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銮
瑞銮是我老家的邻居,按辈份该称呼他大哥。其实,我们村知道他叫瑞銮的不多,都知道他有另外一个诨号——“小闹”和“闹哄”。至于为什么这样叫,听老人说,也没什么缘由,就是老辈人就这么取的名,那时怕孩子不成人,专门取这样不雅的小名,老人说,这样的名虽俗,但是却能保佑孩子泼实,好养活好成人。反正从我记事起人们都这样叫他,甭管辈分大小,谁叫他他都答应。
瑞銮一生就没离开过他的那个大烟袋,在我的印象里,他个子不高,还驼背,整天留着光头,冬天不怎么有印象了,夏天一直到深秋,一直就是光着膀子,没穿过上衣,弯曲的背被风吹日晒成酱紫色了,似乎涂上了一层古铜色的油彩,显示出健康的肤色。瑞銮的烟袋长约半米,烟袋杆是铜杆,或许年岁久了,竟呈暗红色,通体磨得油光发亮,烟袋嘴是那种淡青的玉,间或有蓝丝丝暗盘于玉间;烟锅是黄铜的,烟袋杆的下面坠一烟包,其实就是一个黑色的小布袋,烟袋开口边沿上串着一根长长的细麻绳,这条绳可根据需要拉紧或松开,多余部分则缠绕在烟杆上,这可是瑞銮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随身之物。抽烟的时候,随着动作的起伏,小小的旱烟袋便在烟杆上荡起了秋千,摇摇晃晃的旱烟袋,加上他吐的一个个烟圈圈,成了我童年生活中的一道风景。
我小的时候,还是在生产队的时候,每到麦季,总要派人去看场,晚上我们几个小孩没事,总爱去二队的场里玩。先去大沟里洗完澡,然后就跑到场院里干干晾晾(我们小孩子洗完澡总爱大声喊:“干干晾晾,不干*他大娘”),然后就听瑞銮讲故事,啦大呱。每当瑞銮把烟锅戳进烟袋,我会麻利地找来火柴,替他点烟上,然后急不可耐地催促他快点讲。他还是不紧不慢地吐着袅袅缭绕的烟圈儿,不急不慢地就开讲了:话说,宋朝年间,有一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英雄……吐口唾沫能下雨,撒吧豆粒能成兵,故事里惊心动魄的打斗、险象环生的情节,常常引得我浮想联翩,热血沸腾。我们都是听到半夜还不困。曾经多少次,我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他嘴里的故事,为什么总是讲不完?我向他要答案,他神秘地指着旱烟袋说:“我的故事全部装在这个宝贝里。”啊!小小的旱烟袋,竟然装有这么多神奇的东西!有一次我趁他午睡时,打开了那个神秘的旱烟袋,但除了烟丝,我期盼的好东西一个都没找到,我顿时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于是很生气地摇醒了睡梦中的瑞銮,问他为什么骗我。等弄清原因后,他摸着我的头说:“小兄弟,烟袋里哪有什么故事,我给你讲的故事都是从古书上看来的,好好念书,你会知道更多、更神奇的东西……”
那时候土地没有分到户,每家只有两三分自留地,用来种蔬菜补贴生活。因为抽烟,那块自留地里,总会种有两排旱烟,那是瑞銮种的。每年春天,他把烟籽撒在土里,等发了芽出了苗,再把弱小的拔掉,只留粗壮的烟苗培育,管理。到秋天就可以把成片成片的烟叶摘下来,用传统的土办法,发酵,晾晒,制作为金黄的叶子烟存放。
二十多年前,瑞銮终因病去世,享年只有59岁。他的坟头就在我家的自留地毗邻,在地里干活,走近他的坟,似乎还有那浓浓的旱烟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