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星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考入邻村的一所初中学校。从家到学校,步行大约需要四十分钟。吃住都在家里,所以,每天要往返六趟。
那时家里穷,连钟表也没有。大白天好说,看日头升到几杆子高,或者看房屋遮挡阳光落在地上阴影的大小,从而决定何时做饭、吃饭,何时上学就可以了,甚至于,同学喊我上学的时候,拿一个窝头,再往窝头眼里塞点咸菜,边吃边跑去上学也没问题。可是,如何把握早晨起床的时间,就很愁人了——天还黑乎乎的,就得起床往学校赶,上完早操,天才蒙蒙亮,而学校规定不得迟到。
虽然有本村的同学相约一起走,但不能总是被动地等人家前来叫,也应该主动去叫人家。何况,同学叫门时,不能让人家久等,须得提前起床,外边一声呼喊,这边立即冲出去才好。正值年少,还是贪睡的时候,指望自己按时醒来肯定不行,父亲又在外地工作,叫醒我的任务便落在了母亲身上。
最初,母亲想根据公鸡打鸣的次数决定什么时辰叫醒我。可是,公鸡打鸣的时间并不精准,也不固定。早叫醒我,就影响我的睡眠;晚叫醒我,哪怕仅仅一分钟,就有可能耽误上学。试了几次不行,只好另想其他办法。
没过几天,母亲就能准时叫醒我了,而且在后来的日子里,直到我在那所学校毕业,从没出过差错。我问母亲是怎么算时间的,她说是看着天上的一窝星星算。母亲曾指给我看。那窝星星共有六颗,聚拢得很近,就像相拥着的三个孩童的眼睛。因此,母亲用家乡的土话给它们起了名字,叫作“攒(cuán)吧”。她还说,有一天,同学叫我的时候,她从炕上隔窗望去,发现“攒吧”正好对着南屋房顶烟囱的位置,此后,她便在“攒吧”移到那个位置之前叫醒我。既让我尽量多睡,又不耽误跟同学一起去学校。再后来,她还发现,随着季节的变换,在同样的时刻,“攒吧”会与烟囱微微偏离一点。她观察并琢磨出了规律。不知道目不识丁的母亲为此费了多少脑筋和时间。
就这样,鸡叫二遍后,母亲就不敢再睡了,生怕睡过了头。她开始静静地坐在炕上,坐在我的身边,每隔一会就看一眼天上的“攒吧”到了什么位置。
有一次,我夜里醒来,发现母亲在吃东西,还有一股辣椒味。我问母亲为啥夜里嚼辣椒。她说有点困,提提神,还说让我安心睡,小孩子家不要管那么多。而那时的我,没有多想什么,接着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我在那所学校读书两年,母亲就那样夜夜为我看着星星,准时叫我醒来。不知她老人家为此少睡多少,又忍受了何种程度的困倦和疲惫。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为我默默付出,而我,又回报了多少呢。家乡有俗语说:“娘疼儿,似路长;儿疼娘,似筷长。”我想,这句话放在我们母子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每当我遥望星空,就想起我的母亲,想起母亲为我静坐的每一个夜晚。夜空中的“攒吧”依然闪着光亮,而母亲的生命之光熄灭了。但是,在我心中,母亲永远活着,就像那亮晶晶的“攒吧”。“攒吧”,那是我的“母亲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