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男
去年初还是前年底,忘记了,朋友约去他家吃饭,临时要我做两道菜,都是挺深的交情,不好推辞,再说也喜欢下厨露两手,索性遂了他的意愿。
做了什么,我就不说了,总之那顿饭大家吃得不亦乐乎,事后居然封我为“饮食男”。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谁都是匆匆过客,挣个响当当的名头不容易,以后行走江湖,那可是一张无形的名片,何况“饮食男”叫着好听,听着顺耳,怪好玩的,我也就受之如饴了。再说,自打落下娘胎,谁都要吃饭的,人为一张嘴,树活一层皮嘛。
以至“饮食男”这三个字,我一听到,就暗暗叫好,神采奕奕,精神焕发,有奢侈在嘴的感觉,或者说是寄情于胃的感觉,总之是文学与生活的完美结合。眼前蓦然呈现出这样的场面:
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文质彬彬地闲逛着菜市场,穿过繁华的街道,左手提着一尾鲜活的鲤鱼,右手篮子里装满苦瓜、豆角、青椒、山药、马铃薯、蒜头之类。青蓬蓬的菜叶兀自从袋口探出来,颤巍巍地抖动,正是:
满篮蔬菜装不住,一棵莴笋出头来。
这青年便是饮食男,他提着一篮蔬菜走在回家的路上。蔬菜的淡香飘在身边,浮过热闹的街道,钻进人们的心头,饮食男视而不见,白衬衫上新染了一道碧茵茵的菜渍,那是别在胸前的一枚植物印记,仿佛来自遥远乡村的绿月亮,浅浅一弯,像油画一样清晰,又如水彩般清逸。
水彩的时光那是别样的春愁,心头泛起这样的句子,于是就想起初恋的时光,想起树荫下穿绿裙子的那个女孩,想到一块刷牙,一同洗脸,一起做饭……
饮食男终于回到家,揉揉发麻的胳膊,甩甩酸痛的手指,在水龙头下洗菜,自来水冲出一道白亮的弧线,打在指间,旋在瓷盆里,菜叶飘飘,仿佛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饮食男就是捕捞的渔民,或者是看海的逸士。时间猛地跳回到客居青岛的日子,和朋友一起在栈桥的海岸旁,挑螺蛳、吃牡蛎、啖牛肉烧烤、喝新鲜扎啤,俗俗的充实拧成淡淡的风雅。这些饮食带来的享受,都是穿过喉咙的美好记忆,历久弥新,经年不忘。
电饭煲里的大米熟了,一股清香溢出锅盖,飘荡在四周,轻轻一嗅,胃里顿时爬满饥饿,饥饿得双腿发软。赶紧放油入锅,饮食男开始工作了,煎炒煮炸焖炖,轮番上阵,这些基本功,我想,是作为饮食男最起码的素质吧。
我以前喜欢吃肉,现在偏爱吃鱼。城市米贵,肉价飞涨,我只得吃鱼了,哪天鱼价再涨,干脆戒了荤拉倒,像兔子一样专吃青菜。不过厨艺好的人,烧的青菜堪比鱼肉。这年头,只羡州官鱼肉百姓,不屑市井青菜小民,青菜总之很难流行,但我爱吃。家常青菜,色如翡翠,盛在瓷碗里,香腾腾的,味道很透彻,有股暖心的透彻,有股明润的透彻。譬如蒜茸油麦菜,放酱油,爆火速炒,那滋味直逼人心,然后风韵弥漫;再如酸辣大白菜,放陈醋、辣椒粉干炒,出锅后,清爽中有一丝酸辣,令人舌齿生津,惜乎那种滋味,只可意会,无法言传。
饮食之道,讲究风韵与心境一体,表相共味道相依。饮食男女何尝不是如此,但许多人往往徒有其表,就像所谓高级酒店的饭菜,看着漂亮,吃了不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