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与“会”

明清四部小说，读了让人放心不下的是《红楼梦》，《三国演义》读时要夹着小心。可以让人心平气和读的是《西游记》，而读了《水浒传》，让人觉着英雄人人俱可做得。施耐庵会写故事，他笔下的一百单八将，每人都有各自的故事，都有压箱底的绝活，如晁盖会识人，宋江会邀买人心，李逵会杀人，武松会打虎，西门庆会勾引女人……

武松打虎一招一式都在要害，老虎一扑一剪都是本能。景阳冈的一幕谁也没有经过，但看完武松打虎这一段，都要暗自赞许，打虎就应该是这样子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杨柳在情人的眼里，除了“依依”再无第二个词可以表达；雨雪在失意的心情下，就是“霏霏”的样子，舍此无他。“几日不来春便老，开尽桃花。”春老必然桃花尽落，好在自然，没有斧斤痕迹。写诗和写武松打虎一样，要会写，写得让人看不出破绽。李逵嗜血成性，他经常杀着杀着就杀过了头，动辄伤及无辜。他不但杀人，见什么杀什么，搬母亲到梁山，半路上老虎把母亲吃掉了，李逵没有太多伤心，只说了一句，俺千辛万苦把母亲背来，却把与你吃了！直冲进虎巢，把一窝老虎杀尽他才罢休。

西门庆是猎春老手，他勾引潘金莲不费太多周折，三两个回合就达到目的，看起来一切都轻松自如，水到渠成。整个过程也很简单，王婆见钱眼开，他使银子，王婆从中周旋，一杯酒就做成好事。西门庆办这种事的熟练程度让人吃惊。施耐庵写西门庆、潘金莲的故事有些仓促，他的着眼点不在此，二人合谋鸩害武大郎从而牵出武二郎，才是作者的真正用意，曲折这一段男女故事重点为了表现武松。

写偷情故事写得好的还是冯梦龙，他的《喻世明言》里有一篇《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女主人公三巧儿本是一个良家妇女，是女仙一样的人物，丈夫是个买卖人，常年在外，她一个独处。她本来能守得住的，不料被轻浮男子无意中偷觑，竟中了魔般地想方设法勾引。也托了一个捐客，叫薛婆的，从中下蛆，这个薛婆婆可比王婆下的功夫大，她是守了寡的，深知闺中妇女的春病。她对三巧儿行的是挑逗术，煽得人家欲火中烧，趁机混水摸鱼，使轻薄郎得遂所愿。不想两人勾搭成奸后，却日久生情，打起长久主意，三巧儿把自己贴身的珍珠衫送给对方做定情物。还好，两个人没有闹到奸杀原配的地步，冯梦龙给这个故事缀了一个光明的尾巴：第三者最终落了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让原配夫妻破镜重圆，欢好如初。

施耐庵惯于写英雄，不擅长写男女之事，他笔下的西门庆、潘金莲的故事没有冯梦龙写得好，毕竟冯梦龙还写过一部《情史》，是写风月的老手。珍珠衫的故事一波三折，更耐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