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母亲
壬辰年母亲节前的一个凌晨,抚育我四十余年的慈母溘然长逝。
母亲是外祖父母的幺女,孩童时候,曾跟着教私塾的舅父旁听过几天《三字经》《百家姓》《女儿经》等规范做人做事道理之类的传统蒙学小册子。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时,受“重男轻女”、“女子无才便是德”等封建思想影响,再加上外祖父家道中落,渴望求知的她,虽眼巴巴地看着同龄男孩们背着书包高高兴兴上学堂,自己也只能默默不语、暗暗泪流。
年轻的母亲嫁到我家时,物质条件匮乏,婚礼是极简单地办了。对此,母亲终生没有半句怨言,总是每天黎明即起,洒扫庭除,争抢着多干农活家务,妯娌邻里间大小事都处理得稳当妥善。
从我能记事时起,母亲就没黑没明不知疲倦地缝洗、纺织、纳鞋,多少个夜晚,当我半夜被尿憋醒,光着屁股蛋钻出被窝,揉着蓬松的睡眼,却常朦胧地看见在昏黄的老油灯下,母亲身下垫一盘麦草蒲团,左腿抵压在家里那辆老旧的纺车底杆上,右腿屈缩着,伴随着母亲摇动纺车时身体一起一伏的节拍,纺车就唱出了“嗡儿,嗡儿”般悠扬的歌声。炎热的夏夜,我们姐弟几个围着母亲横七竖八地躺坐在打满补丁的芦席上,母亲缓缓挥动自己用旧布片精心包裹了扇檐的芭蕉扇子,不停地替我们驱赶着蚊虫。扇风袭来,阵阵凉爽沁人心脾。这时,母亲会教我们辨认天上的北斗七星,还给我们讲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吴刚伐桂、嫦娥奔月等美丽的传说。严寒的冬日里,当我们一大家人围炉取暖、谈笑开怀时,母亲往往一边用铁钎戳旺火苗,一边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述王祥卧冰等《二十四孝》中的经典故事,红亮亮的火苗,暖和了屋子,也照亮了我们的心。
母亲虽不识字,但却特别喜欢子女们学知识、有本事。母亲最爱看秦腔《三娘教子》,常常用古戏里的故事情节和话语启发教诲我们姐弟自强有为。母亲有句口头禅:“我不‘眼红’别人有华厦万间,也不‘眼红’别人有良田千顷,我最‘眼红’别人家里能出几个大学生。”那一年,我高考败北,心情郁闷沮丧,在未告知家人的情况下,索性跟着同学的哥哥去西安建筑工地打工,我这一离家出走,可急坏了母亲,她让姐姐、哥哥四处打听,当好不容易打听到我的下落后,托人捎话给我:“没考上大学,也不是啥丢人的事,大不了回家种地务农,咱这村里,老几辈没考上大学的人多的是,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么?你现在正年轻,脑子也不笨,不要松劲,再下下功夫,明年争取考上大学,那就是给咱增光添彩了,妈这一辈子即使累死累活也值得。”后来,在母亲全力支持和鼓动下,我最终进了高考补习班。每当我在家里看书看得身疲意懒、昏昏欲睡时,一抬眼看见母亲缝衣、做饭、喂猪、扫院的身影,听见母亲在房前屋后的脚步声,立刻浑身一震,脑子也就清醒了许多,又抖擞精神看书学习了。
母亲虚龄八十辞世,一般来说也算是高寿了。虽然我也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自然规律,谁也不可违背。可刀子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时,才感觉到真正的伤痛。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里就是迈不过母亲离世这道“坎”,转不过这道“弯”。每当闲下来时,满脑子都是母亲,特别是见到有亲人提到有关母亲生前的话题或事情时,总禁不住泪流满面,只要看到母亲用过的东西,想到母亲说过的话,母亲的音容笑貌就会立刻浮现在眼前。
静夜里,绵绵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默默地滋润着干涸的大地和庄稼。我穿着母亲亲手给我做的黑平绒平底布鞋,倾听着无意间保存下来的那年冬天母亲和小侄子一段婆孙间嘘寒问暖的电话录音,品读着着名作家张洁倾注心血书写的那本《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在悲切的幸福里缅怀母亲,不由地联想起两句唐诗:“唯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