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吞吞的童太太
每逢我放假,父母总是仍然在忙,于是他们就把自理困难的我送到西郊的童太太家,请她帮忙照看我。
经过长期观察,我发现童太太这人吧,有个巨大的特点,那就是慢。童太太是位来自上世纪的上海人,做事秀气,可秀气归秀气,她也真的是慢!
每天早上,她八点出门去买菜,菜场就在小区旁边,她买菜的时间比我小学数学题中正常情况下的小明妈妈长了两倍。这事我没意见,菜场那么热闹,七大姑八大姨都有八卦,心猿意马一下子也很正常。买菜归来,她就一头扎进厨房,开始择菜,一把空心菜通常耗时一两个小时才能完成。慢虽慢,但到中午十二点,一般也能做好几个菜,通常是一荤一素。煮米饭不算慢,因为主要是电饭煲来完成,唯一的人力环节淘米也慢不了多少。
有时,我躺在沙发上,侧耳听厨房里的动静,可实在想不来她是如何对一个空心菜细琢精雕两个小时的。
下午活儿少,她通常坐在沙发另一头一边看电视一边织毛衣。织毛衣是个熟练活儿,可对她来说,熟练了几十年的活,也无法提高速度。她眼睛一直盯着电视看,嘴巴微张,出神地看着,手上机械地织着,可依旧特别慢。右手的针戳进左边的孔,食指再挑着毛线从右边针尖绕过,再从孔里挑出来,这样才算一针。用时是长的,多长呢?《新闻联播》里读讣告的语速念上一句话,所花时间就差不多可以让童太太织一针了。我在沙发这边望去,觉得像在看1/5倍速的电影,只觉得濡湿的空气穿过电视低低的声音缓缓地在客厅流淌,淌到她身上,一停就是六十多年,再缓缓飘走,承载着她所有的岁月。
有时,她放下怎么都织不长的毛衣,开始吃水果,她先盯着果盘瞧上一阵子,很久后才拿起一个橘子,近距离接着瞧。又过了很久,她拿起一把小刀,怕橘子疼似的,缓缓地用刀在橘子皮上划出一道口子,又一道口子,再一道口子……如此把橘子皮划成六瓣。放下刀,缓缓地剥开,露出精巧的八瓣,细细欣赏一番。然后一条一条地摘下橘络,抛进垃圾桶,我从书间抬头瞄一眼,正巧看见这一幕,那橘络掉进桶的速度好像也格外慢,仿佛她处在一个重力加速度只有1/2G的空间,她被笼罩其中,以正常的速度活着,而我从外部看去,她做什么都异常缓慢。终于橘子剥好了,八瓣橘子光洁又赤裸地躺在橘皮中央,羞怯地抱作一团,臊得通体绯红。童太太满意一笑,用了三刻钟吃了五瓣,然后抬头,发现天色已晚,便留下橘子,去准备晚餐了。
童太太,也就是我奶奶,我爸他妈。她并不是老了才慢,而是从来就慢,并且以这种速度相夫教子,然后再教孙子,一如既往近七十年,可却没有因为慢耽误多少事,因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事需要赶着去完成呀。
慢吞吞的童太太偶尔也是快的,比如在一个学期过到3/4时,她就会买好我最爱吃的话梅、软糖、饼干,准备一个月后迎接我的到来。这感觉,就像急性子的我每次想念童太太时,都会慢吞吞地想上一两个小时,然后满意一笑,一边期待一边又去过自己急性子的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