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稻草垛
正值家乡汉中开镰收水稻的时节,虽然几年前就和妻子劝说父亲不要再种地了,但生性倔强的父亲总说自己是个农民,农民就应该种地糊口,买粮吃心里不踏实。晚上打电话问父亲水稻收割咋样?父亲说早完咧,现在都是机械化作业方便还省事,但父亲还是惆怅的添上一句:“只可惜那稻草了。”
在老家,每个村子中央都会留出一块约莫足球场大的地方,除过用作村民日常开会,剩下的就要垒稻草垛。我们黄家凹村也不例外,每年九月中上旬,各家开始收割水稻,那时割稻基本用镰,在打谷机上脱完谷粒后,迅速把水稻茎秆扎成伞状立在田里晒太阳,等完全晒干后收成捆或肩挑车拉运回,我们把那留出的地方叫公房院坝,也就是说这块地方属于集体所有。队长早已在地上用石灰划上圈写上名字,大家都无可争议,因为在收割前就抓过阄,好赖自认倒霉。稻草在我们那里的用处不仅广泛而且不可缺少,例如铺床,在冬天里,只要睡在铺有稻草的床上,舒适暖和,不逊今天的席梦思。再就是烧柴,家里烧火煮饭全靠这垒稻草。还有喂牛,大冬天坡上光秃秃的,稻草成了牛的最好口粮。稻草还可以搓绳、打草袋等等。收割完水稻大家都忙着垒草垛。别小看垒这垛子,可是一门技术活,垒得不好经不起几天风吹日晒,不是被风吹倒了就是雨水从顶端灌进去稻草全泡汤了;有的快要收顶了稻草竟坍塌了,只得重新返工,引来其他邻里乡党的耻笑;有的索性不垒,等人家手艺好的给帮忙,最后少不了一顿好酒好肉招待,正好有机会聚聚。
昨天还是一片空地,今天就被稻草垛挤占得严严实实,这是二狗家的,那个大的是有顺爷家的,最边上是驼背姨家的,每个稻草垛都代表着一户人家。每天清晨,各家背着篓、挎着竹笼来这里装柴,因为三顿饭离不开稻草。村里妇女清晨都会聚集在这儿:“二牛他媳妇昨晚跟她婆婆吵架了,还抽了婆婆一个嘴巴,九爷家猪娃子后天要出栏,猪钱先欠着,等杀年猪时再还钱……”消息就在这些稻草垛里不胫而走,一袋旱烟的工夫整个村都会沸沸扬扬。
上高中后开始住校,每周回家骑自行车。有次去邮局帮有顺爷家取汇款单出来后车子却不见了,双腿顿时筛糠一样不听使唤,回家就被父亲狠揍一顿,母亲劝父亲去找有顺爷家要点补偿,毕竟是给他家取东西才丢的。父亲说是你儿子没出息才把自行车弄丢的,跟人家有屁关系。后来两个月,每周放假三十里的路程我都是走着回去。有天刚回到家中,就见院子里停着一辆崭新的凤凰牌加重车。母亲说父亲为了再买辆新车让我骑,给人家砖厂打草袋,一条三毛钱,当初把车子丢了你爸是心疼才打你的,你也别放在心里,以后把车子看好了。晚上偷偷来到稻草垛场地上,我家偌大的稻草垛现在矮了一大截,稻草垛前的我潸然泪下。
2002年的入冬,稻草垛里睡了一个疯子,村民起初可怜也就没在意,还给她吃喝。有天晚上,火光冲天,大家才知道稻草垛被点燃了,全村老少齐上阵救火,哭的喊的骂的,有村民说疯子点火后吓跑了,也有人说疯子被烧死在里面了,但最后只剩下一大堆还冒着烟的稻草灰。有的村民就把那稻草灰当作肥料,结果第二年田里的产量要高出往年好几百斤。
从那次大火以后,各家都把稻草垒在了自己门前的空地上,那块公房院坝也变成村委会的办公场所,还安装了体育器材。现在村里条件好了,大家也都安装了沼气,睡上了席梦思,农用车代替了老牛,稻草也就慢慢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如今,稻谷收割完后秸秆就直接粉碎还田,走在村里再也寻不见稻草垛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