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虱不如泡澡
扪虱与泡澡,两件不相干的事情,却是文人与俗人的赏心乐事。
《晋书·王猛传》记载,东晋大将桓温率军攻打秦国,驻兵霸上。隐居华阴山的王猛穿一件破旧的粗麻衣去见桓温,一边口若悬河,谈经论道,一边因有小虱作祟,倒插后脊,挠痒痒,旁若无人。
士大夫们为了显示与众不同,他们在身上豢养虱子,与人交往时并不忌讳,这多少有些玩世不恭,却被推崇为一种从容的行事方式。而虱子呢,在中国古代文人的袖笼和历史的青灯黄卷缝隙中漫爬,遭遇到现代工业文明洗化用品的香馨荡涤,便逃逸得杳无踪影了。
正因为文人的“宠幸”,才会有虱多不嫌痒。难怪王安石说,“青山扪虱坐,黄鸟挟书还”,面对青山,不时从身上摸出几只虱子来,真是只可与君子语,不可与俗人言。
贾平凹的《笑口常开》中讲过一个笑语:陪领导去某地开会,讨论席上,领导突然脖子发痒,用手去摸,摸出一个肉肉的小东西,脸色微红旋又若无其事地说:“我还以为是个虱子哩!”随手丢到地上。我低头往地上瞅,说:“噢,我还以为不是个虱子哩!”会后领导去风景区旅游,而我被命令返回。
典型的拍马屁不成,拍到马蹄上了。危机公关的正确处理方式应该是,会后应该安排领导去泡个澡,但执拗的老贾却坐在返回的列车上,“买一个鸡爪边嚼边想,不禁乐而开笑。”
缺水、缺柴火的年代,人们并不勤于沐浴,虱子有了藏身之地。熬到开春,天气暖和了,孔子才和他的子弟们,在沂河里洗澡。肌肤清爽后,在风中跳舞,哼着歌回家。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男人简单的快乐。
我生活于温柔水乡,未曾体验过小虱爬身的微妙感觉。儿时常听大人们议论,某人去北方住旅店,床铺上有虱子,这个人就脱个精光,用皮带将衣服捆扎好,悬挂于椽梁之上。那时,我没有去过北方,自然不会经历这样的事,以为是个笑话。
吾乡与扬州毗邻,民风相似。儿时冬日,江淮之间天地大寒,室内又没有暖气,人冻得跟一根紫茄似的,手捏一根竹澡筹,跟在大人后面,一步一趋,慢慢踱到水汽氤氲的澡堂里,人也就一点一点地复苏。
洗与泡是有区别的。洗,是搓去身上的尘垢和老死的细胞;泡,则是养心,舒筋活血,逍遥乐。
我的邻居郑大爷,常去城中的“雅堂”,后改去城西的“华清池”,再后来是北城门外的“西园”,这些均是大澡堂。因为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有鸡眼。泡完澡,还要请专门的师傅修脚。有时,泡完澡,溜达到富春茶楼吃一碗鱼汤面。恬淡,自在。
俗人泡澡,关键在泡。大池里,你我脱个精光,身体浸泡在热水里,只露个脑袋在外面,或聪明绝顶,或一头痴发,孰尊孰卑,一视同仁。若池子里水滚烫,则适宜烫脚丫,贩夫走卒,龇牙咧嘴,雅俗共赏。
扪虱与泡澡,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主张,实际上是同一种闲适的生活态度。虱子多年不见了,只是人生苦短,世间多烦恼,扪虱不如泡澡。泡澡之后,血流贲张,一身轻松,神清气爽,想做的事,赶紧去做,享受人生的美好时光。至于张爱玲的“人生是一袭华丽的旗袍,爬满了虱子”,不回避矛盾,且又看到了旗袍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