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话连篇
螃蟹浑身披甲,面目狰狞,长得像夜叉,但恁地一身嫩肉却惹人爱煞。
蟹是人间的至味,谁说不是呢?咱的口福真好啊,一年到头,菜场上都有各种蟹卖,有什么梭子蟹、青蟹、大闸蟹、田蟹、岩头蟹(三眼蟹)、沙蟹等等,甚至还有棺材蟹——我们这里的人,把沙蟹中的“红钳头”称为棺材蟹,大概是取其身材像棺材板之意。早些年,梭子蟹名声在外,近年来,青蟹成了蟹中的名角儿,被誉为海蟹之王。宁波、舟山、台州的梭子蟹都很出名,但青蟹则以台州的三门为最。一说到青蟹,三门人往往口出狂言,搬出明代才子祝枝山的“真乃天下第一蟹也”这句话。这样,三门青蟹几成了三门的形象代言蟹,车子一到三门境,大凡眼尖的人都会看到路边竖着的巨大广告牌,上面写着骇人的一句话:三门青蟹横行天下!三门青蟹的产量占全国五分之一,三门人当然有理由口出狂言,傲视群蟹。
谁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已无从考证,鲁迅先生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封为勇士是有道理的,因为螃蟹面目可憎,玉环人就把螃蟹叫作“唧唧鬼”,言其凶恶。宋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记载:“关中无螃蟹,怖其恶,以为怪物。人家每有病疟者,则借去悬门户。”关中人把螃蟹挂在门上驱邪,沈括戏谑道:“不但人不识,鬼也不识也。”不但关中如此,在江南,螃蟹曾被称为“夹人虫”,披坚执锐横行田中,糟蹋稻物,百姓叫苦不迭,急得对螃蟹哭拜,后来清官海瑞带头烧煮“夹人虫”吃,“民亦竞相捕食”,一吃而不可收。
不知从何时起,这“唧唧鬼”“夹人虫”被文人上升到“生平独此求”的高度:“予于饮食之美,无一物不能言之,且无一物不穷其想象,竭其幽渺而言之,独于蟹螯一物,终其身皆不能忘之……至其可嗜可甘与不可忘之故,则绝口不能形容。”
螃蟹生前横行霸道,但死于非命后却极尽哀荣,“食过螃蟹有菜无味”,做蟹做到这份上也算功德圆满了。历代文人咏叹螃蟹诗无数,而厨子们对付螃蟹的方法更多,蒸焗煎炒,往往能弄出个七七八八。周作人感叹螃蟹无头无颈只能腰斩,或是囫囵蒸煮,认为这是一种非刑,但无从改良。
关于蟹馔,各地都有高招,广东有潮式冻花蟹,京菜里有芙蓉蟹黄,四川有香辣蟹,杭帮菜里有蟹酿橙,本地有年糕炒蟹之类,林林总总不下五十种。
除此之外,一些大酒店还推出鱼翅牛油焗珍宝蟹、蟹黄鱼翅、XO酱蒸蟹之类,我颇不以为然。螃蟹是至味,何必加鱼翅画蛇添足;同样,蒸蟹用花雕已极尽鲜美,难道用了XO螃蟹身价就更高?大酒店里做菜喜欢化简为繁,像汉赋和骈文,极尽辞藻华丽之能事。
青蟹的学名叫锯缘青蟹,有些地方叫它蝤蠓。刚工作不久,去饭店点菜,我还闹了个笑话:菜单上有道蝤蛑炒糕,我闹不清蝤蠓是什么,遂问服务员,服务员白了我一眼,说蝤蠓就是青蟹呗。我只能怪自己道行还不深,连青蟹就是蝤蠓,蝤蠓就是青蟹都不知。
芙蓉蝤蠓是我们这里的名菜,以蝤蠓、鸡蛋、青菜,加鸡汤、绍酒及调料烹成,色香味俱全。当地人视黄酒烹对蟹为大补——对蟹就是青蟹交配季节,雄蟹伏在雌蟹背上时被捕捉的一对鸳鸯蟹,把这对鸳鸯蟹用黄酒烹食,据说能治虚补肾。中国人相信像什么补什么。吃核桃补脑,吃猪蹄补脚力,吃交配的鸳鸯蟹则补肾。
青蟹汤面也是鲜美无比,选上等三门青蟹(别的什么蟹都烧不出这个味),将其腰斩,裹上淀粉,放油锅里过一下,然后待水滚时放入手打面和天萝丝。一碗面,有红有绿有白,其鲜无比,蟹味跑入面条,味道远甚于螃蟹炒年糕。
在新荣记吃过一道菜,叫蟹肉粉丝煲,我觉得它的“艺名”应该叫“银须将军”,螃蟹横行,有将军的霸气,而粉丝白而细长,如将军之银须。“银须将军”里的“银须”味道鲜美无比,它将蟹的鲜味全盘吸收,而且极为爽滑软嫩。
五月,蟹籽上市,餐桌上又多了一道蟹籽炒咸菜。蟹籽粒粒饱满,入口有沙沙的感觉,甚是爽脆。温岭人很好这一口。
海边人做几个蟹菜不在话下,但山里人不太会烧蟹。外子是山里人,某日同学送他一箱青蟹,他一股脑儿扔进锅里,来了个一窝端。切开后,见不熟,便将螃蟹腰斩了重新煮过,弄得蟹黄满锅横流,烧落的蟹脚到处都是,我看了,痛心疾首,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青蟹、湖蟹味美,但价格不低。有些人嗜蟹,但出不起这个价,就拿溪坑蟹和蟛蜞下酒。
那些买不起上好螃蟹又想解馋的人,将蟛蜞糊上面芡,下到油锅里炸了来咀嚼,据说味道不错。作家阿成说它“小球球一样,可以一吃一口,吃在嘴里香香的,脆脆的,如同古怪的小吃、美妙的糖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