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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蓬江,长满树疙蔸的河流

作者: 水木2016/04/27抒情散文

河流是有生命的。

阿蓬江边长满的树疙蔸,就是她生命轮回的见证。

(一)

有生命,必然有个性,有品格。

初秋,细雨,浓雾。

湖北利川一个叫大茅坡的山麓,时不时从雾海中探出头来,像极了神话中的蓬莱阁。雾深不知处,一汪清泉从岩洞里涌出,争先恐后似的汇成一潭碧水。老农指着布满树疙蔸和刺蓬的岩壁,不停地数着“一、二、三……”最后定格于“九”。

“九龙归一!”原来这就是九眼泉,我孩提时便听说过的阿蓬江源头。

我不禁蹲下身子,轻轻拨动水面,看泉水在潭里打旋。极目处,终年不绝的细流岂是小小水潭关得住的,如同初次远行的少年,纵有不舍,依然带着对大海的渴望,向着未知的前方流去。

海纳百川,无论是清泉,还是浊水。不知从哪里开始,泉水汇成溪流,溪流汇成了阿蓬江。当地人说,阿蓬江上游其实还叫青岩河、唐崖河。毛坝“九沟十七岔”的青岩里淌出来的泉水,还有青狮河、南河、深溪河、段溪河、蒲花河、细沙河、南溪河等,诗一样名字的溪流都是阿蓬江的支流,她的大度可见一斑。

陷水于进退之间,绝非河流所为。也不知从何地起,阿蓬江“私”改了航向,一路特立独行,向西而来。在她的眼里,根本不曾有迈不过的坎,只有蜿蜒长卧的身躯,还有经年冲不走的树疙蔸。即便是不忍离去,也只是在高峡平湖歇息逗留一阵,释放些能量给人类。但终不改春水东流的初衷,绕行三千八百里后汇入长江、奔向大海。

五百里阿蓬江,穿越渝鄂边境,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恩泽万民而不分彼此。山有棱而遇水改痕,水无形而随山赋形,水之灵在山之上,水之平在人之上。所谓“上善若水”,比的是人,赞的却是水。

赞声中,阿蓬江跟所有河流一样,生命里注定就有包容、坚韧、无私和力量。

(二)

有生命,必然有孕育,有繁衍。

人类的祖先每天颠沛流离四十里,才获得了比其他动物更发达的大脑。河流的生命,不仅在于她的源远流长,还在于她日行千里,才蓄积了比其他地方更多的文明。

阿蓬江就散落着一地的珍珠:白垩纪时期的恐龙化石,人猿揖别时的红土湾老屋基洞旧石器遗址,隋唐时期的石城故县,元明清时期的施南、唐崖土司城。虽是物换星移,多半已无旧痕,可不代表一切就消失了,该留下的还是会沉淀下来,哪怕掩藏于那极不起眼儿的青苔、树疙蔸、青石板、荒草地间。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物,绝不会被时间抹去,沉默不语却见证千万年的世相。

千年古镇毛坝、濯水、龚滩,“拉”江入城的峡谷城,就是历史沉淀的阿蓬江生命的不朽。

“不朽”往往诞生于“特质”。两千多年的种植史,成就了毛坝“坝漆”、“红茶”的美名,质地之优无出其右者。当地书法家写有这么一幅“茶”字,“草头”左为“山”、右为“水”,酷似“山水人木”的天然合体。许是“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

走上濯水风雨廊桥,看着桥下半河清半河浊的流水,耳畔怦然响起孔夫子“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的吟唱来,总感觉这千年古镇与他有关。踏进老街,推开古老的院落、商号,总感到脚下的每一块青石板皆残存着“商贾”的影子,街心那块阴刻着“天理良心”的道德碑,不知疲惫地教诲着世人“大诚止于信”的道理。

人类自古就有索水而居的先知。在龚滩,最负盛名的莫过于“码头”文化了。阿蓬江与乌江在此交汇,上通贵州、湖北,下达重庆、南京,不虚“钱龚滩、货龙潭”的美誉;嵌入崖壁的树疙蔸,若隐若现半遮面的纤夫道,端着烧酒、手舞足蹈的老艄公,仍在喋喋不休地述说着逝去的沧桑、今日的繁华。

阿蓬江是古老的。在我看来,她又是年轻的。

年轻的阿蓬江,注定与我的生命驻在一起!

(三)

万物有灵。物里倾注了情,便有了灵性和生命,自然就有生老,有病死。

土家族先人们对河流的生命有着另类的诠释:原本土家语“阿蓬江”就是“长满树疙蔸的河流”。岩缝间硬挺出来的植物,一茬茬地被淹没、枯死,变成树疙蔸;又一茬茬地长出来,冒出新枝新芽,开花结果,自然轮回。中华蚊母就是适者生存、优胜劣汰后留下的水岸物种。

伟力往往栖身于弱小。满河的鹅卵石,造化予以它满身的凸痕、苔藓及纹理,它回馈给母亲河的是最光鲜、最圆润的身子,并以自身的重量系牢与故土的关系,轻易不愿被带走他乡。

河沙虽是流动的,却也乡愁难舍,冲洗不走,越垫越厚,活生生抬起五百里河床,还在崖壁上刻下一杠杠河道的年轮、岁月的皱纹,还有沧海桑田的印迹。

河水天生的循环系统,是阿蓬江生命力延续的“本源”,一蒸一降一蓄积间保持着水量的平衡;河水自带的“净化免疫力”,则是阿蓬江能够活着的“命门”,一沉一净一流动间保持着河水的不腐。

但这是有底线且不能逾越的。大道以至简,有权不可任性。当我们在使用力大无比的“我决定”这三个字时,请谨记一句忠告:对河流的凌辱就是对生命的凌辱,定会受到加倍的惩罚。

毛坝人说,千百年来,他们和他们的祖先无怨无悔地守着这块净土,净土上生长的漆树、茶树、不知名的树,还有那些树疙蔸,就是为了这条河源清而流清。

一份别样的感动,突然从心底流出:很多河流死了,阿蓬江真的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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