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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弄里的乡愁

作者: 禾源2016/01/25抒情散文

通往我家的那条巷子,大家直呼路弄,这个名字普通到无名,正如农家土狗一样,统称为狗。没名字,并不是这条弄子进进出出的人不会起名字,而是因为没有适合的,或者说没有必要。路弄吧,无非就是吃饱了,休息好了,走出家门寻活,饿了、困了回家休息,走来走去的一线通络。多少个白天走过,夜晚走过,关注过的往往只是路况,至于弄边的房子、人家,路上遇到的熟人、陌生人,阿猫、阿狗,如风一样吹过。

就这无名路,可形态多变,宽处三米,狭窄处一米不及,走出家门,一段平路过后便是下坡,路的两端水泥铺就,中间却有五十多米的黄土路。长在这截黄土路上的,除了两个坡面上立着零星搭盖的吊脚木屋外,还有一墓一塚。每每踏上这段路,我便有了回村子的感觉,路上与人相遇,就很自然地打声招呼,小孩也罢,大爷也好,都很是熟悉。

“吃了吧!”

“才回家。”

同村人的情愫就这样在这截路上徘徊着、酝酿着。

路边屋里人的生活过得如何,我不是太了解,但是这小弄传声弥味,总让我有一些猜想。

“你给我滚,吃了我十几年!”

“我怎么吃你的,我的退休工资呢?”

这声音我听出来了,是那位退休后又去一个公司当门卫老同志在回顶。拿双份工资的老同志,怎么会是在吃别人的呢?且那个女人的骂词粗俗,尽往身体禁区去,我看得清他家房子的构架,可我却猜不透这个家的家庭结构。

再看大门斜对着吵架那户后门的这户人家,房屋是木与木拼建的,几根柱子,木板为墙,歪歪斜斜,为了防止倒塌,又在几个方向支木斜撑。这户人家三代6口,奶奶、夫妇、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他们住在这里,生活来源还在乡下,每天早晨他们驾着摩托车或柴三机去乡下耕种,傍晚追着落日而归。地里长的东西,节拍永远跟着季节的节奏,突突的马达声,那是他们在城乡之间赶生活的速度。

奶奶照顾各个孩子念书,日子倒是平静,大概这样房子经不起大声争吵,不对味的粗声粗气怕会震倒这破木屋。奶奶收拾得相当整洁,那件天蓝色的袜头服洗得干干净净,发髻也梳得结实,看不到散乱的发丝。她屋里屋外走动着,时不时看看晒在外面的衣服和一些菜干,那轻轻移动的脚步,一笔一划书写着家的安详。一天天过去,姑娘出嫁了,孩子也考上高中与大学。今夏,这位奶奶不平静了,她的人见不到,声音常听到。“呐,一件羊毛衫又没了,我早就跟你说,要放到箱里去。”我等待着看看有没有人回话。结果还是她在絮叨,“呐,我侬奶讲过,妇女要学会收罗,羊毛衫没了。呐,我侬奶讲过……”我听了一阵子,才知道她是自言自语。我没有过问每天骑车去乡下种田种菜的夫妇,他们娘怎么啦?因为那答案谁都知道,至于原由我想他们也不知道,又何必问呢。歪歪斜斜的房子本就藏不住秘密,若说把这,当作一点点秘密的话,那就让这对夫妇收藏,给农家人一点私密没有不好。

路边,这样搭建的木屋有七八栋,大多的屋顶盖着现代的水泥瓦,也有一些是用铁皮盖的,屋顶架着接收电视频道的小口径铁锅,每个夜晚能清晰地听到他们聊天,听到电视播放的声音,也有收音机的声音,下雨天还添加雨水打在铁皮上的滴滴嗒嗒一味。

最喜欢与土地亲密相伴的永远是草,就这截黄土路的两边除了这些木屋外,能让长草的地方都长着。草总给人以启示,能长草就能种瓜果。过尺之地,路边住户争着种瓜种豆,就连那墓与塚也被人种上了瓜、豆、辣椒等。豆藤瓜秧仗着人势踩着草尖爬行,片片南瓜叶成了这些荒草的绿篷,路边的墓与塚如两块被丢弃的绿色篷布落在这黄土路边。

有了这草绿、叶绿,清晨出门,走在这截路上,会看到草尖的露珠,多看几眼,露珠含羞,仿佛落在这些草叶上,是来错了地方,轻轻一触,随即落土不见。我刚拾起的乡村童谣,唱到嘴边随即抿嘴吞下,吞下和露珠一样的羞涩。

夏季正午阳光,有点恨不得把地球点燃的味儿,再疯狂地绿在这样的阳光下,就像顽皮的孩子遭遇母亲的白眼,那股野劲萎靡了许多。辣椒叶失去精神,南瓜叶也无精打采,就是叶下的绿也有点想睡的姿态。我真不愿意这个时候,看到有人走在这样的阳光下,可那位大娘偏偏这时候走来,我估计她有七十多岁,有的,一定有!也许这阳光她见多晒多,才有这种不怕的从容。她肩上挑着剪好的丝螺,大概有三十斤左右,脚步陪着些小心,但顶着太阳,从南瓜叶边、辣椒苗边走过,本没留多少精神的老人,这时仿佛比这阳光叶子有劲。我轻声招呼,“大娘,顺路,我来挑吧!”

“你挑一回就一回,我是天天挑,还是我自己来。”

“这剪一斤多少钱?”

“七毛!”

我不敢多话,她的力气,要用来挑担子,不可用来回答我的问题,我几步超过她急急走过。

我知道,她要按时挑到市场,赶个午市。大娘我常遇,一样的镜头,但太阳没今天这么毒,我的悲悯心也不是那么强。可今天怎么感觉有些不一样。此后,上馆子见到小碟中的丝螺,吸着吸着,全桌静静地吸着,隐隐约约听到抽泣的声音,但我真不知哭泣的是谁。

夜,依着本性地静了下来,所有的活动都带有点偷偷摸摸的味儿,一个人从巷口闪进,又一个人闪出,夜就是这样可爱,来的无源,去的无踪。

一家家开着窗,想要的是光线和好空气,可夜里窗外的光是路灯,路灯是夜行者的,屋内的人并不喜欢这个光。在村里人的思维中,深夜出没在家外的都是鬼,“赌鬼、酒鬼、色鬼”,当然更多的是孤魂野鬼,不能开窗!开窗会招引那些夜行的鬼。再说房间里一些光是交费买的,也不必漏给黑夜,关上窗,还得拉上窗帘。夜,就以黑乎乎的平等心对待每一个人。王侯将相一样有遭遇杀戮的噩梦,村夫野老一样有着豆酱油条的好梦,只有这没有分别心的世界,所有的人才放心剥去外衣,安心地睡着。

那天夜里,我走在这条回家的弄子里,时间并不是太迟,也才上半夜的十点多,但弄子没有什么人在走动,整条的弄子让给了生灵。老鼠急驰,飞蛾扑火,不知名的虫子飞行。我慢慢走着,享受着狭窄小弄的难得宽阔。当我听到猫的叫声时,看见了一只花猫,然而叫声中分明有两只猫一呼一应地叫着,一定在隐蔽处还躲着一只雌猫,它在急切而又羞涩地等待那只花猫的赴约。我不想打扰它们夏夜幽会,但那只赶来赴约的猫恰恰与我是狭路相逢,这一相逢显然是惊吓了它。它盯我几眼立马转身,我向前迈一步,它跑几步,我停下,它也停下,转头盯着我瞧,我挥手示意,大胆赴约,然而它没读懂我的手语,反而跑得更快,真不忍心,这可是一对情欲正燃着的猫,我岂能坏了它们的事,我靠着弄边走,尽量表示出善意,可每走一步,它总要跑上一小段路,总跟我保持着那段距离,身后的那只猫叫得近乎狂疯了,我真不知道如何安慰它们,我跟它们无法沟通,心里也着急。好在有一条岔道,猫折了进去,我迅速走过岔道口,好让花猫放心回头。果然见效!我过了岔道,花猫折回,飞快地向另一只猫的隐身处飞跑。

我慢慢地走着,一边为猫祈福,一边想着,这弄子是不是太小了,小得连一对猫的野情都难畅通,可又觉得不是这样,一座城虽也拥挤,但宽敞地方多着,猫为什么偏偏选择这条弄子边幽会?不就是这里有着村子的静谧,有着村子的包容吗?只是我违背了村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奏,才打扰它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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