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节

沾满黄泥巴的双脚走在大都市的楼群间，不难想象母亲此时的惬意。

母亲对我六楼的住所也是兴致盎然的。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对她来说，那每一个台阶，都是钢琴的键盘——踏上去的时候，心里流淌着欢快的音乐，步伐如少女般轻盈。她甚至不解地问我：脚下怎么那么沉？

母亲住了下来，小屋顿时有了生机，她用几十年惯常的生活方式，精心打扮这间楼群中极不起眼的小屋。

可是，一个星期后，母亲沉默了。她像是惹了多少祸端，注视着我的时候，不安和不解凝于眉间。

短短时间里，母亲几乎敲响了整个楼栋的所有房间。有时是端着刚蒸熟的水饺；有时是提着烧好的开水。母亲像在贫困的小山村里一样，以她朴素的举动体现着乡亲们有福同享的处世之道。甚至，母亲很随便地推开一家邻居久不开启的门扉，想聊聊家常

……

母亲自然受了冷落。每天，我都看见母亲孤独地蜷在沙发上，痴痴地望着一尺见方的窗外。偶尔抬起头，便用渴求的眼神商量着回老家的事。我便动员母亲出去走走。

母亲终于走在了那条繁华的大街上。那是一个骤然而至的雨天，大街上顷刻间飘起无数的花伞。母亲没带雨具，一个人走在雨幕里，步伐悲壮而凝重。

太冷清了！

那也是我生命里一段苍凉的日子，我蓦然理解了母亲。我将她送到车站。她背着空空的布包说：万一混不下去了，就跟娘一起回去。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在束上本命年的红腰带的时候，我已经成为这个城市中的一员，还有一位可人的都市女孩在不远处看着我，可我找不到家的感觉。

后来，可人的女孩做了我的太太，似乎是专门冲着我那远在他乡的小山村而来的。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怂恿我：到你老家去看看风景。

我能理解，都市的空间太狭窄，连风也是削廋了身子从楼群中挤出来的。其实那算不上风，充其量只是摩肩接踵的人们呼出的二氧化碳。

与太太回到了故乡。仅仅一天，她的不适便暴露无遗：嫌苍蝇翻舞，嫌厕所露天，嫌土路上高跟鞋扭脚，嫌屋里没有空调……

于是打道回府。

太太狠狠地说：永远也不要回这鬼地方。母亲一遍一遍地叮咛：不行就回家算了，人没个依靠哪行！

在这座漂亮的都市里，我一如既往地生存着。但我时常一个人去偏僻的郊外，在田间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呼一口充满稻香的空气，任草叶的露水打湿我的衣裳。回来的时候，不经意间，沾满双脚的泥巴染黄了都市的柏油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