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方禅寺听鸡啼
被月的清辉,洗过一遍又一遍;被风的拂尘,扫过一回又一回,山里的夜,少了尘世的喧嚣,多了仙界的宁静。
初秋时节,在斗方山静静的夜里,我躺在禅寺的客房中,枕着绵长而悠远的钟声,回想着自己半生的苍茫,似梦非梦,似醒非醒。几声突然响起的鸡啼,高亢明亮,将我推进那个古老的传说里。
那是一个叫人激动,也让人遗憾的夜晚,那个夜晚,存在于历史的真实中?抑或传说的虚空里?
那个夜晚,有狂风,也有暴雨。狂风裹着暴雨的夜晚,是佛祖的安排。佛祖要给一位驻锡斗方山的高僧,修建一座庙宇,这是佛祖对高僧的嘉奖。为避免凡人打扰,也恐泄露了天机,佛祖要前来建庙的鲁班,还有几位神仙,鸡鸣之前完成任务。
那个夜晚,狂风呼啸着,暴雨喧哗着。那呼啸与喧哗,似鬼哭,似狼嚎。遇上那样一个狂风暴雨之夜,谁不心惊,谁不胆战?
此时,在山中一间简陋的石屋里,一名剃度不久的小和尚,早被风声雨声交织而成的怪叫声,吓得魂飞魄散。魂飞魄散的小和尚,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不停地祈祷早点风停雨住,快些夜尽天明。
可要夜尽天明,必须有公鸡的啼叫,小和尚便捏着嗓子,学起了鸡啼。他的啼叫,引得周围村子里被吓傻的公鸡,也跟着啼鸣。
鸡啼四起,雨住风停。
在风停雨住的清晨,人们发现,山中突然“长”出了一座石庙,但石庙还没有完工,门前的龙柱缺少了一根,横梁还有一根没有合上,瓦,一片也没有。
人都喜圆满,不喜残缺。面对这残缺的石庙,谁都觉得遗憾,有人专门为此写下了一首诗,诗云:鲁班建庙助神灵,夜半工夫未完成。可恨寺僧多作怪,深夜捏嗓假鸡鸣。功亏一篑堪足惜,辜负佛祖一片心。游人到此参观后,留得遗恨万古存。
鸡啼声声。
在声声鸡啼里,我看到鲁班,还有几位神仙,疑惑地看了看天色,然后,慌忙丢下手中的石柱,架起筋斗云,向天宫飞去。他们越飞越快,越飞越高,我有些急了,忙跟在他们身后,大声地呼喊:“众位神仙,你们不要走,不能走啊,时候还未到,那不是鸡啼……”我的呼喊声,很快就淹没在风声雨声里。
庙还没有修建成功,我多想让他们留下来呀。这时,刚好有一朵云飘过来,我也学着众神仙的样子,使劲跳到了那朵云上,可我一跳上去,那朵云就变成了一块石头,重重地掉在了地上,也把我从那个传说里摔回到现实中。
我慢慢清醒过来,今夜,我所听到的鸡啼,并非那个传说里的鸡啼,今夜的鸡啼,是真正的鸡啼,啼叫的公鸡,就关在禅房旁边的一个鸡笼里。白天,我见到过那只红冠绿耳、雄姿英发的大公鸡,一些摄影爱好者被它的雄姿所吸引,纷纷为它按下了快门。
那毕竟是斗方禅寺的公鸡,它的啼叫,饱含着哲思禅意,启迪着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听着那声声高亢的鸡啼,我已没了睡意,半生的苍茫,又在我的眼前回放。其实,在我的人生里,也有许多的遗憾,我常常为那些遗憾懊悔不已,总想着要不是什么什么,我的人生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可历史没有假设,人生也不会重来,再高明的人,也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人生在世,受着各种条件的制约,一个细小的环节,就可能改变你的命运;稍有不慎,就可能让你前功尽弃。正如那个小和尚假作的一声鸡啼,就让那座石庙残缺至今。
何为圆满?何为残缺?在这个世界上,绝对的圆满是没有的,真正的艺术品,都有缺憾。残缺也是一种美,更让人震撼的美。尽管那座残缺的石庙,夹在正庙和新建的大雄宝殿之间,既不雄伟,也不壮观,甚至可以说简陋至极,但游人最多,许多人上斗方山,就是冲着那座石庙而去,就是想看看那根没有对上榫眼的石梁。在人们心中,那已然成了一处仙迹。
斗方山是鄂东佛教名山,我去斗方山有好多次了,但这次不同。这次,我听到了禅寺里的鸡啼,渐次疏朗的情绪,就像一棵删繁就简的树,已从千年长寐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