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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的生死之交

作者: 杨喜来2016/03/21现代散文

45年前,大师还不是大师,那个时候大师叫徐士国。徐士国那时候还是个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矮小的身材,黑瘦的脸庞。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他却没有那种马儿撒欢儿的感觉。每天都是随着大伙,排在下地人流的最后边,抱着个锄头发呆。当地的农村小伙一般都憨厚,看着草多的地垄就自己站在了跟前,把好锄的地留给身体瘦小的徐士国。有一次分垄的时候,队长看见前面地中间有个大坟丘,就让徐士国去锄对着坟丘的苗垄,徐士国一看,忽然把锄头远远一扔,说:“凭什么欺负我?让我弄那个坟头!”说完,蹲在地头哇哇大哭起来。下乡几个月以来的委屈一下子就倾泻而出。知青里年纪稍大的李斯名,一直是知青点儿的主心骨,他也过来,虎视眈眈地看着队长,说:“凭什么呀?”队长看着他俩,说:“不爱弄坟头啊?那你们随便挑吧,我弄去。”说着队长和几个农村青年就站在了对着坟头的垄沟,队长咳嗽一声,“起工了!”然后一哈腰就开始锄地,很快就到了坟头。只见队长绕过坟头,站在坟边点燃一支烟,悠然地看着后面这几个人。等一支烟抽完了,那几个才接近过来。队长扔掉烟头,抄起锄头,一气儿又到了地头,然后开始巡视地里这些人干活的情况。队长走到李斯名锄过的垄,看着李斯名什么也不说。李斯名低下头,狠狠地锄着地,脸色很难看。以前每次到地头的时候,李斯名往往会帮助徐士国一下,帮他干一点儿,但是今天没有。徐士国远远地落在后面,看着地头上站着的李斯名,心里很不舒服。

队长不管这些,不等徐士国到地头,就开始翻垄,也就是按照刚才的顺序反向排列,每人一垄站好,开始锄第二垄。队长说了一句:“到头打歇儿啊。”就是告诉这些人,锄完这垄到头才可以歇下来休息。

休息的时候,李斯名过来,给队长递上一根烟:“队长,借个火。”队长拿过烟叼在嘴上:“我他妈没火,有火早打起来了。”李斯名一笑,从裤兜里掏出个打火机:“哎呦,我带着呢。”说完先给自己点上,然后又给队长点烟,点完烟顺手把打火机往下一出溜,打火机无声地滑进了队长的上衣口袋。徐士国独自一边,拿着小木棍在地上照着地边的一棵枯干的老树画着。寥寥了几笔就画出了老树的特征,连树枝上的喜鹊窝都画了出来。那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后来徐士国画画还真的画出了名堂。

村子里墙上要刷标语,李斯名跟队长说:“让徐士国去吧,他不是抡大锄的人。”队长说:“你没看出来那是一只喂不活的狼啊?”李斯名说:“他还小,不懂事。”队长拍了拍李斯名的肩膀说:“爷们儿,你是够意思。以后要当心啊!”李斯名并没有把队长的这句话往心里去,还是一个劲儿地照顾着徐士国。

20年前的时候,徐士国成了个小有名气的画家,但是几年来画的画却没有一幅可以出售,也没有参加过市级以上的画展。而除了画画再也不会干别的的徐士国,在一天早上,看见老婆留给他的纸条:“士国,你很有才气,也许将来可以成名成家,但是我熬不到那时了,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不要找我。”徐士国望着凉锅冷灶,揉了揉眼睛,知道这次老婆是真的离开自己了。他发了发呆,就躺回到画案边的行军床上,继续蒙头大睡。傍晚的时候,他来到护城河,看着河边停放着的汽车,就觉得毫无意义。他不屑地撇了一下嘴,也不管人家在那里垂钓,就一下子跳了进去。你说不清楚他是真的想死,还是想搞个行为艺术。他当时也真的是什么都没想,从家里出来就是想跳护城河死了,现在就是在按照这个计划办的。但是他没死了,因为那个钓鱼玩儿的老板救了他。这个老板是李斯名。

这个时候李斯名也已经回城了,凭着他的义气和勤奋,从修自行车干起,现在是一家汽车4S店的老板。很多当年一起插队的小哥们儿都跟他有联系。李斯名弄明白了一切以后,指着徐士国的鼻子骂:“你他妈就这点儿骨气!”然后李斯名就去找了几个哥们儿,说:“弟兄们,咱们有钱了别当土鳖财主啊,还记得当年咱们插队时候最小的那个大国子吗?徐士国,现在是画家了。不过画不值钱,咱们帮帮他吧。”

哥们儿说:“那小子啊?咱们也不是大画家怎么帮啊?”

李斯名想了想说:“现在不是都搞拍卖吗?拍卖价一上去,那不就出名了吗?出了名他就有希望了。”

于是在一次拍卖会上,徐士国的5幅本不被看好的山水画却被一路叫价,比预期的价位翻了几倍。

拍卖会后,李斯名招待哥儿几个,徐士国举杯泪流满面:“谢谢各位大哥,谢谢各位大哥。”一个说:“你小子这次可是斯名哥卖了汽车帮的你,将来你的画值钱了,别忘了弟兄们,特别是别忘了斯名大哥就行。”徐士国说:“我绝对不会忘记大哥,真有那么一天,我买一辆好的送给大哥,斯名大哥就是我的亲大哥。”说着搂着李斯名的肩膀就又哭了起来。

还真有了那么一天,不再需要弟兄们花钱在拍卖场给他抬价了,他已经成了当代着名的山水画大师。他的画已经按照每平尺多少千多少万来计算了。于是社会上开始有人模仿他作假画贩卖。他也屡屡出现在电视台谴责那些假画。

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徐士国成为大师以后,他的比亲大哥还亲的大哥李斯名却得了肺癌。几年下来,家里的积蓄已然荡然无存。无奈之下,他的弟兄们说:“大哥,要不你就把大国的那几张画卖了吧,现在他的画值钱,可以救命。”他同意了。他是坐着轮椅被哥儿几个推到拍卖行去的,拍卖行经理接过他怀里的画,铺在案子上远远近近、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说:“就这笔墨,这不是真的。”无论李斯名和哥儿几个怎么说,人家就是不信。一哥们儿说:“给大国打电话,让他自己过来说。”

经理犹豫了一下,还是请了徐士国过来。放下电话后,经理看了看他们几个,表情莫测。他们就等在经理办公室里,其实那段时间很短,但是那份尴尬,使时间显得那么漫长,那么压抑。终于徐士国来了,经理跑上前去,弯着腰跟他说:“徐大师,有几个人说是你的朋友,弄来几幅很拙劣的画,非说是您的真迹。您看看,这怎么弄!”

徐大师进来了,李斯名没有说话,一个哥们儿说:“大国,说说,这是不是当年你画的?!”

徐士国的脸有了瞬间的不愉悦,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原样,目光旁若无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画,渐渐地脸色有些发白,但同样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对着经理说:“这还用我看吗?你早就看出来了。以后这种事别麻烦我!”说完,在李斯名和几个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徐士国转身走出了经理室。

李斯名浑身哆嗦着,嘴唇颤抖:“该,喂活个白眼狼!”一个哥们儿忽然明白过来,追到电梯口,对着关闭的电梯门,一边拍打着,一边大骂:“徐士国,你个姥姥的!”

回到经理室,他看见李斯名脸色苍白,冲经理笑笑:“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啦。”说着,他僵硬的双手一幅幅地把画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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