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不咚
咚不咚,咚不咚,村口传来了木鼓声。
敲木鼓的,是一位五十开外的老伯,挑着一副零担。零担是两只箩筐,收购的鸭毛、鸡肫皮、牙膏壳、酱油瓶、塑料鞋底,还有废纸破铜烂铁,全盛在箩筐里。箩筐上架着课桌面大小的长方体玻璃箱盒,透过玻璃面盖,能看到里面满是头绳、火柴、牙刷、纽扣、针头线脑等日用小百货,还有娃娃们爱吃的糖果。
老伯择一处开阔地带卸下担子,从箩筐里取出一只“X”形折叠小马扎,叉在地上坐下。又从腰里摸出一根烟斗,捏出一团烟丝塞进烟斗里点燃,吧哒吧哒地吸几口,吐出一圈烟雾。烟雾中,老伯拿起木鼓,轻轻地摇了摇。木鼓两侧拴着橡胶块的编绳,如女孩的羊角辫来回摆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鼓面。木鼓是一种召唤,将庄子里大人小孩全勾了过去。人们从家里拿来收集多时的旧物件,女人换回自己想要的手帕、雅霜、发夹、圆镜、木梳、松紧带,男人换来火柴、旱烟丝。没有价格欺诈之忧,也无需担心假冒伪劣、以次充好。老伯用自己的真诚,恪守心中那道无形的底线,完成天底下最原始最淳朴的物物互换的交易。
人人都知道老伯的好:勤劳、敦厚、善良。只是家里太穷,年过半百,还是孤身一人。
快嘴潘婶用一把鹅毛多换了一瓶哈蜊油,又向老伯讨要红头绳,“再给几根吧,给了,就给你介绍一房好媳妇。”
老伯搓搓手,嘿嘿地笑着,“拿去,尽管拿去,别跟我提媳妇。”
潘婶麻利地扯下几根头绳,绕在手上,乐呵呵地笑着。
娃娃们不懂大人的心思,只顾围在玻璃箱盒前,瞅着玻璃板下花花绿绿的糖果,叽叽喳喳地流着口水。老伯见了,总要抓几颗糖果,安抚一下孩子馋猫似的小嘴。邻家扎羊角辫的五岁小女孩,趁着爸爸妈妈下地干活,将厨房里的锅铲偷来换糖果。老伯轻轻地摸了一下羊角辫的头,抓一把糖果塞进她的口袋,却没有接她的锅铲。潘婶笑着对羊角辫说,你长大了,就嫁给老伯吧,那样你天天都有糖果吃。
老伯笑眯眯地拉着羊角辫的手,俯下身,小声地问:你愿意吗?
羊角辫扑闪着眼睛,想了一会,点点头,大声地说,“好啊,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围过来的女人咯咯咯地笑得前仰后合。老伯也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眼眶湿漉漉的。
挑起担子,离开村口,老伯摇摇晃晃地边走边唱:有个妹子想嫁我哟,哪知我是萍随波啊,天地为家风吹浪唉,连累妹子呀我疼心窝……
这是我童年在故乡最后一次见到货郎老伯时的影像。它像一组蒙太奇镜头,深深地刻录在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还在我的眼前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