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艿汤拌饭
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红楼未完,要我说,世上这三样不完美都还可以接受。有不完美,才有完美。然芋艿煮不烂,则至为可恨也。
小时以为,芋艿煮淡菜干是天下美味。淡菜不常有,唯乡村宴席上才可见到。大铁锅煨煮芋艿,入淡菜干,咸鲜飘荡。淡菜,即是青口,算海鲜了,淡菜所具特别的海腥味,成为这道菜的精华。芋艿煮淡菜干,以汤拌饭是为大用。大碗米饭裹挟芋艿汤滑溜下肚,十分爽快。
我也喜欢芋艿煮鱿鱼干。
芋艿煮什么都是好吃的。荤,可煮咸鱼,煮咸肉。素,可煮萝卜菜,煮白菜心。对于芋艿,李渔说“不可无物伴之,盖芋之本身无味,借他物以成其味者也”。袁枚也认为,芋艿煮白菜是一样普通而不俗的菜。“芋煨极烂,入白菜心烹之,加酱水调和,家常菜之最佳者。惟白菜须新摘肥嫩者,色青则老,摘久则枯。”
芋艿不管荤煮还是素煮,都以其汤为美。我家乡常山有顺口溜,“芋艿汤拌饭,打赤膊挑担。”大概意思,是指这样子吃得畅快吧。我家乡常山又有一传说,说某家有两子,偏爱其一,遂给爱子天天吃芋艿汤拌饭,给不爱子天天吃萝卜汤拌饭。几月下来,天天吃芋艿汤拌饭的瘦小伶仃,天天吃萝卜汤拌饭的滚胖茁壮。
民间一直以胖为美,不像现在个个嚷着要减肥——这个传说告诉人们,芋艿汤拌饭不宜多吃,堪减肥。
其实这是对芋艿有误会。
好吃,是一定的。否则,不会给爱子天天吃那个。
但再好的东西,也不宜多吃,要节制,要讲中庸,这也是民间的观念。饱时不忘饿时饥。情深不寿,物极必反。这是叫人干什么事都要留有余地,悠着点儿。然我以为,这与其说是智慧,毋宁说是狡黠。做什么都有所保留,便是容易使人干什么事都不能全情,无法追求极致。
芋艿在台湾的小吃中常常出没,《彰化小食记》中说到很多肉圆,都是加芋艿制成。在我家乡常山,做肉圆和包素鸡,都会加芋艿。芋艿煮烂,与豆腐、肉糜、生粉拌匀上笼炊成,蘸醋吃堪为人间美味。
《随园食单》中还有一种芋艿的吃法,是在十月天晴时,取芋艿晒之极干,放入草中,勿使其冻伤,贮至春间煮食,有自然之甘。还说,这一秘方,“俗人是不知的”。
看日本电影《小森林》,秋日霜降前收番薯和芋艿。番薯煮熟切片,用稻草一片一片地串起来晾于檐下;芋艿则带土用报纸包好,收藏于屋内温暖之处,可以一直吃到次年春日。芋艿扔于角落,春深寻出时已悄然萌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