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老柳树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已到中年。一路的姹紫嫣红已司空见惯,很少再被眼前的风景诱惑,不经意间,思绪总被沉淀的过往牵绊,那如烟如幻的往事,会寻找各种空隙在心底泛滥,更常常占据那少之又少的睡眠。
昨夜睡意朦胧间,思绪又回梦的港湾,梦见我飞啊飞,飞越时空,飞越流年,落在我魂牵梦索的小村前,落在了那颗记忆中的老柳树下。还是那颗老柳树,那么熟悉,摸一摸,粗糙斑驳的纹理,恍若就在眼前。这柳树,从我记事起就在,一直生长在我的记忆里,它,粗粗的树干,两个人还不能抱拢。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栽植的,也不知它有多少年的树龄,只知道它一直就在我的生命里,在乡亲们司空见惯的生活里,它到底经历了多少的风雨雪霜和生命轮回,承载了多少乡村父辈的梦想,谁也无从考证,只知道它默默存在于我们的童年中,见证着我从小到大,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直到目送我走出这个小乡村,成为存活在记忆里的唯一有代表性的故乡名片。
记忆中,春天的早晨,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柳树上,树上的露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顺着两三天的功夫,枝上就满是嫩绿的新叶,再过几天,那新长出的柳叶就能摇晃出春风的形状了。柳树的树杆是笔直的,颜色是棕褐色的,树皮很粗糙,但枝条柔顺下垂,每个枝条都很光滑,枝条上缀满绿色的叶子,翠绿翠绿的,一片片叶子像起伏的扁舟。随着日月的更迭和风雨的侵袭,不知从何时起,这株柳树生了枯枝,而且随着季节的交替,枯枝越来越多。去年春意正浓时,这株曾经身姿婀娜的柳树,已经有一半粗大干枯的枝丫,黑喇喇地斜向半空,另一半稀疏地垂下几枝柳丝,凄凄然在风中摇摆,那憔悴的容颜,让人看了黯然神伤。难道树儿也解人意?我们注定要和它分别,就在这近三十年里,每次回到家,总要到树下,摸一摸它的树干,嗅一嗅它枝条叶儿的香,细闻那香,竟有丝丝的苦涩,它是在抱怨我许久没来看它吗?它是在唤醒我童年的记忆吗?上学的路上,每天我都要从它身边走过,柳树的枝条垂蔓般绕在我的身边,多像你浓密的头发滑过我的指间……
乡村的夜晚是宁静的。宁静得只听得见父辈们的齁声了。在万籁俱寂的夜,有月光伴着我们,我和另外的三个童年、少年最好的玩伴。乡村的孩子也会有梦的,我们也会仰望着天上的月儿,躺在宽阔的场院里,或坐在石磙上遥望星空,遐想诗篇。乡村的夜是静谧的,沉淀了白日的喧嚣,沉淀成庄稼叶上的露珠了,一滴一滴,润泽了湿漉漉的诗情。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叫和齁声,那无边的黑暗里,点缀着我们幼稚的诗行。静静的老屋,静静的柳树,已然进入了沉沉的睡眠……我们却睡意全无,直到觉得不早了,该回家了,我们才送伙伴回家,伙伴怕我一个人害怕,又送我回来,如此来回,踱着步儿,谈论着散文,谈论着朦胧诗,谈论着顾工、顾城,谈论着张航航、刘湛秋,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
我们的诗行陆续见报,更加激发了我们写作的兴趣和欲望。我们不在乎乡亲们异样的眼光,我们不在乎人们是否懂得什么是诗歌,我们怀揣着少年时的作家梦,一路走下去,直到走出大柳树的视野,我们各自在远方的小城定居下来,于是,故乡,大柳树,成了我们梦魂牵绕的方向和写作的不竭素材。久违的乡情,也就成了我们乡土文学的写作源泉。我爱我的故乡,爱它的淳朴,爱它的善良,爱它的始终不改的乡音,爱它永远在我回家的时候,亲亲地叫上我的一声乳名。
后来,在大柳树注视的目光里,我的一名伙伴终于圆了他的作家梦,现在客居一座小城,每日写写画画,倒也怡然自得。另一位文友,因病过早离开了我们,再有一位去了京城打拼,想必也早已步入土豪的行列了吧?倒是我,还是老样子,每日上上班,闲暇时敲打些心情文字,打发寂寥时光,日子倒也安稳。
离开家乡很多年了,参加工作后,再也没有时间经常去看老柳树,只是在每次回老家的时候,傍晚到老柳树下坐坐,伴着夕阳的余辉,望着饮烟袅袅的村落,昔日的土坯房渐渐换成了大沿屋,泥土路也早变成了水泥路,老柳树下的孩子或骑单车,或玩弄着各式各样的电子玩具,穿着多彩的衣服让老柳树平添了更多的色彩,人们在树下纳凉,大柳树树枝轻摇,静静注视着幸福村民的生活变迁,见证着乡村巨变。
转眼离开家乡十多年了,童年的记忆逐渐抹去,唯独老柳树情结始终扎根于心。我爱老柳树,他见证了家乡的繁荣,如今的家乡不再是玉米高粱的时代,早已是燕舞生平,盛世欢歌了。老柳树下,人们或扭着欢快的秧歌,或打着羽毛球,或在健身器材上锻练。远远地望去,花中有树,人在花中,自然和谐,分外妖娆。老柳树还是那么苍劲,虽然没有松柏的清高,但有松柏的志向,虽然没有傲雪的毅力,但有守护的韧性,给人一种扎根泥土不动摇,回报自然不索取,委屈无怨又平淡的生活气节,它永远绿在大地上,生长在人们的心目中。不论风吹雨打,还是灾害的侵袭摧残,始终保持着春来吐翠,夏来遮阳,秋来垂丝,冬来藏叶,它见证着我们村里的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它有着那样坦荡、博大的情怀,以自己自然的平淡姿态、以一种品位的感触,让我们在自己的生涯中,在老柳树注视下去拼搏,去奋斗,去向往未来的美好生活。
故乡的大柳树,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