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南藤

前几天回通川檬双乡妻子的老家，和老丈人又去沙滩河沿岸走了走。那里有老丈人家的一片树林。以前这里路宽林稀，人来人往，敞亮得很；现在大量村民外迁，山林逐渐沉寂下来，草木蔓延，以至道路难寻了。林中一棵青杠树，老丈人家外迁时，其树干仅锄柄大小，现在已经双臂合抱不住了。严冬时节，树枝铁灰硬朗，直刺苍穹，树叶已经落尽，四周一片褐黄。就在这褐黄色中，我突然发现了一点绿色，不，是几点、好多，弯弯绕绕好一大绺绿……我仿佛闻到了那遥远的略带辣味的清香，仿佛触摸到那久违的稍感粗朴的叶面，我知道那就是石南藤。

小时候，我在安岳县农村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奶奶常常炖汤，有时候是绿豆汤，有时候是冬瓜汤，有时候是萝卜汤。在置备食材时，照例是叫我在屋后石头砌的堡坎上采摘些石南藤叶子，洗净了放入锅中。奶奶说，石南藤是祛湿的，吃了好。那时，我不知道什么是祛湿，也感受不到它的功效，甚至它的味道也是淡淡的，有它和没它，汤味儿好像不会有什么明显不同，只是那叶子吃进嘴里，有些粗糙罢了。但是既然奶奶说祛湿，有好处，那一定是的。因为奶奶的经验和手法是我无法想象的。她可以在我咳嗽时，找些毛青菜（一种类似小白菜的野草，叶长条形有毛，不知其学名）回来，加几块豆腐，和着红糖，做成甜豆腐汤，喝了就能治咳嗽。她可以在暑热季节，摘些野琵琶果，捣碎取浆，做成暗红酸甜的冰凉粉，吃了解暑解渴。她可以在我受伤流血时，采些苦蒿叶，吐口唾沫搓成团，贴在伤口上，立即止血消炎。所以，奶奶说石南藤能祛湿，那就一定能。

在我的记忆中，石南藤是宝贵的，晒干了可以拿到乡场专门收购药材的贩子那里卖钱。那时，我知道能卖钱的土货有好多种，麻芋子（半夏）、夏枯草、过路黄（金钱草）等等。但是麻芋子在地下难撬，夏枯草太零散收集慢，过路黄有毒碰多了手会痒甚至肿，唯有石南藤即好采又无毒，不麻烦。我用麻芋子、夏枯草、过路黄卖钱买过饼干、糖果、冰糕，然而却从未用石南藤去卖钱换过任何东西。因为采的人多了，存量就慢慢的变少了，在我们村的山林野地，已经很难找到成片生长的石南藤了。奶奶说，屋后的堡坎上，原是没有石南藤的，她是在山林里采了一根老藤引种，慢慢的就爬满了整个堡坎。于是，这堡坎成了石南藤的新家和庇护场，外人不会来采，我们也只是炖汤时摘几片叶子，不伤筋动骨。在奶奶的悉心保护下，石南藤自由攀爬，四周蔓延，好一大片绿。

眼前的石南藤也长势喜人，在我的家乡，是少见的。我问老丈人这边的情况，他居然不认识这种藤类植物，他说他们这边也没人采这种东西炖汤或者卖钱。十里不同风，石南藤在这边无人问津，反而肆意地生长，好不痛快。我一路走一路看，发现路边的石缝边或者树干上，常常都有它的身影。呵，一边在保护下绿了一大片，一边在忽略中点缀整个山林。

奶奶知道了，应是多么高兴呀！我知道她最爱石南藤，因为在众多的野草中，她只把它引回家。石南藤的味道虽然平淡，却如农家饭菜充实了我的心田；石南藤的叶子虽然粗糙，却如温暖手掌呵护了我的童年。奶奶离去十多年了，我也有好几年没有回家，家乡老屋后面的那片石南藤，长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