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雾
前些日子,雪后,华北接连下了几场雾。
浓雾,使天地呈现出难看的瞌睡相,一副惺忪的睡颜,不见太阳,大约是褪不去的。天色亮是亮起来了,但只是象征性地例行公事,微微透出那么一点灰白。
云遮雾罩,老天像跟你捉迷藏,整个世界隐匿不见。未知与不安,一点点浮泛上来。
但大雾总会激起我一点激情,我想,若有机会闲游,我肯定是要到浓雾里探一探,走一走的。那样混沌意味十足的境地,跟人生路好似有着某种契合。谁都不是先知先觉,事非经过,如何能清楚地看清前路的一切?
怎么办呢?只有摸索着前行。
大雾天上班,对于驾驶技术不过硬的人来说,只有放弃驾车。一个雾天的早晨,我搭乘了开往省城的长途大巴。上了车才发现,不受大雾左右的人还真不少呢。这么多外出的人。往常,一个车厢的人聚在一起,心思是涣散的;加上有窗外景观的吸引,很少有人对身边的旅伴表示一点温情。但是,大雾阻隔了视线,妨碍了行路,人们如同舟共济,漂浮在白茫茫的海面,这就有了共同的心思。大家问候、讨论,热气腾腾,车厢里简直有了点温馨的味道。真喜欢。
以往走雾的小片段,忽然从白茫茫里招贴画一样亮出来。
读小学时,从家到学校,四五里路,有巷子、山路和宽宽的街路。我背着书包,经常是跑,大雾下来,才稳重了,不急不慢地走。路上,看不到对面的人,只能侧耳细听,先听见了咳嗽,或者是说话声,接着,闪出一个身形一张脸。有时是一长串车铃,远远过来,赶紧闪开。这时伸出手去,能感觉到雾的流动,我挥动着手臂,左一下右一下把面前的雾劈开,打散。它们小赖皮一样,丝丝缕缕仍不飘走。那路,迷蒙,但有生趣,我走得很快乐,雾是玩伴,路的尽头是学校。
成年后,有一段时间在乡下上班,管理学区下属的十几所小学和教学点。很多个早晨,我骑着摩托车行走在通往乡村小学的路上。深秋,很容易遇到大雾。那时的雾,是纯纯的雾气,轻盈,洁白,柔软,缥缈。山路上,它们一缕缕、一团团,凉凉地撞上脸颊,柔柔地拦住去路。到达一个学校,把头盔摘下,我用手握握凉凉的脸颊,拂去大雾留给我的凉意。我的脸,真像敷过霜的苹果。那时,真年轻啊,大雾何曾阻拦过工作的热情?
我听说,诗人苇岸得知自己患了肝癌后,曾意志消沉,是朋友海子的一句话,让他释然了。于是,他走进乡野,专注于大地上的事情,写出了不朽的佳作。海子那句话是:“忍受你必须忍受的,歌唱你必须歌唱的。”我想,这句话,藏着风,藏着雨,也藏着迷离的雾气。谁敢说,生命里没有雾霾四起的窘境呢?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知道时光的涵义,不是所有的人都懂得珍惜;这世间并没有分离与衰老的命运,只有肯爱与不肯去爱的心。”真让席慕容说应了,只要肯爱,遑论晴明,即便雾天,也能过出诗意来。
那天临近正午,我走在路上,太阳忽然一闪身儿出来了。阳光渐渐浓烈,橘黄中泛出一点嫩红。地面,高楼,枯涩的柳树,都被阳光照得无限华丽。世界有一种脱俗的温馨。
为什么,大雾之后,我才倍觉阳光普照是那么的美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