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
晚上多喝了茶,睡不着的时候,突然就想起白天老魏说他马上要出书, 老魏出书是一件好事,作为老友,我一直觉得他在我生命里有很重的分量。
我上初中时就认识他了,他在我家隔壁,才结婚不久,家里有台洗衣机,那时候洗衣机是罕见的,还有个书柜,当时书柜也是罕见的。老魏是镇上唯一的作家,经常有文章发表在《安康日报》上,他在我们眼里有些与众不同的色彩,有些神秘,那件半旧的西服也有些文绉绉的味道。
我参加工作后,和他属于一个政府部门,开会时经常遇到,他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头发少了许多,几乎盖不住头顶,衣服潦草了许多,经常缺颗扣子,听说他离婚了,并且颇费了些周折。他住在政府后院的小房子里,阶前杂草丛生。他依然写作,依然在书柜外面加了一把锁。我问他借过几本外国小说看,也把我写的文章给他看过,他第一次看到时,给了我极高评价,后来又总是挑刺,但无论如何,他算是我在文学上的引路人,他是那个圈子里唯一看我作品的人,也是唯一激励我写作的人。
我们渐渐成为生活中的朋友,发不下来工资那几年,我常问他借钱,他总是想尽办法借给我。我和老公结婚也问过他的意见,他说行,我心里就踏实了。
他的文章断断续续在写,都是极平凡的小事,却充满了人情味儿,我直到中年以后才真正看懂,在那些文革记忆里,下乡干部的生活里,种菜建房的经历里,包含着怎样朴素的生活哲学。他从不用一些故作玄虚的词,也从不吟诗作态,也不连篇累牍地议论,只是写自己的日常生活,写心中的美女,写上学的经历,都真实坦白,平易流畅。
我有时候说他,老魏,你咋不再深造一下?他淡淡地说,我不像你们还把写作当回事,我只是玩玩而已。他真的就那样漫不经心,有时从文坛消失很久,有时又突然冒出来。他翻修楼房,开辟菜园,买车,养狗,都折腾得轰轰烈烈。几次火急火燎打电话给我,竟然是问乌龟该吃什么食物,病了怎么办。而我打电话给他,常听到哗啦哗啦的洗牌声。
我以为在文学的道路上我们渐行渐远了,打电话聊天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偶尔说话,免不了互相挖苦几句。他说我有了新朋友忘了老朋友,我说他入世太深。实际上他在行政单位做了十来年的办公室主任,从不媚颜卑膝,所以就一直是个普通的公务员。但朋友很多,一到周末游山玩水,车上从不寂寞。他从两万多的车换到十万多的车时,打电话给我说在高新汽车城,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我没空去见他,过后心里愧疚很久。
我一直是记得他的,那个穷得叮当响还能借钱给你的人,不是最好的朋友是什么?那种充满了对人和动物的悲悯,充满了对平凡生活的热爱的作品,不是真正的艺术是什么?他写爬到树顶找手机信号,写一条失去爱子的狗,写骑了二十里路自行车只为了看一曼妙背影,都是那样谐趣横生。你几乎看不到他对生活的抱怨,看不到苦难,只有通达和愉悦。但我知道,他曾怎样的捉襟见肘,怎样的痛苦忍耐。平凡的老魏,用他朴实无华的文字,记录了他朴实无华的人生,也记录下那个小镇上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人。
老魏是个好人,是个可爱的人,他的书印刷出来了,我一定会珍藏一本,在逐渐变老的日子里慢慢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