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祭
十八岁那年盛夏,我因工作需要,沐着青春朝气,来到离家十里的一个约百户人家的小渔村,住在一渔村村干家里,有幸认识了她的母亲:一位脸庞黝黑、刻满沧桑、刚度古稀的渔姥。别看她上了年纪,可还精明能干着呢。她那勤快的性格,一副待人炽热的心肠,十里八乡驰名,尤其是对我,犹胜亲祖母,让我久久难忘……
渔姥卞氏,生于1906年,是一个纯粹的渔家苗裔。她父母早故,姐弟数人幼年过着海上漂泊的渔家生活,处境艰难,十几岁便经媒人介绍,与连家船翁姓渔夫结为伉俪,连生五个清一色男子。不幸的是,在她三十多岁时,丈夫便撒手人世,扔下她和五个儿子。她坚强不屈、勤劳能干,拉扯着最小还在襁褓中的五个儿子,又是打鱼又是织网,供给全家衣食,还送两个儿子上私塾读书。
除了坚强不屈、勤劳能干,为了生活,渔姥还善于经营人际关系,不仅跟贫穷邻里关系融洽和谐,还跟当时富甲一方的荷屿刘家财主交契甚密,经常送去各种海鲜,以换取粮食等物品,以致今日,刘家嫡裔还与她一家人世交,礼尚往来。刘家当年有一前辈,曾对渔姥说:“你的八字极佳,将来儿孙满堂。我呢,虽是财主,但命不如你,将不久人世。”这说着玩的话,居然应验了。没过几年,全国解放,闽东随之实行土地改革,这位前辈被镇压了;而卞氏古稀时,儿孙总数已逾三十多人,可谓“儿孙满堂”了。
渔姥待人心肠尤炽,爱憎也分明。看不惯的人,她总是嫉恶如仇;看重的人,她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在她家居住的三年多时间里,她待我胜似亲孙子,不但在衣食住行上问暖嘘寒,关照有加,而且在精神上也给我带来祖母般的温馨与厚爱。
记得我在渔村工作时,有一次因业务外出一段时间。那时候,没有电话、手机,渔姥便天天念着我盼着我。一日,她忽听邮差上门递信,以为是我的信件,喜得急跨门槛,摔了一大跤,幸亏伤情轻微。事后,邻里告诉我,让我心里充满了无限的不安和感激。三年后,我因工作需要,离开那片充满深情的热土与依依不舍的她。因为时刻惦念着她的爱,二十多年以来,我们一直密切往来。我一有空,便会托人捎些礼品给她,或亲往看望;她来城里,也总是不忘来看我。1999年,九十四岁的老人因年事已高,撒手人寰。弥留的前两月,我听说她身体越来越虚弱,便赶紧去探望。望着她那萎缩的身体与憔悴的容貌,我哽咽难言,欲哭无泪。归来不久,她便与世长辞了。噩耗传来,我无限悲哀,含泪写下了“想当年一段慈情,问暖嘘寒如祖母;看此日千行泪雨,瞻容仰德恸孙男”的挽联,亲往吊唁。
韶光荏苒,转瞬间三十多年过去了。而今,中年的我,常为生活与琐碎人情世俗而感喟,经过人生淬炼,更深刻体味到炎凉世态与冷暖人情。不过,纵然光阴易逝,往事如烟,但渔姥的形象和对我的深情慈怀,已永远锲进了我的记忆,时不时就会在梦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