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架子车
家里有一辆架子车,那是父亲最爱的家当。
木制的车厢、车帮上钉满了钉子,两根长长的车辕被岁月磨得溜光。车轮是口杯宽的两个直径70cm的橡胶轮胎,车轴如掀把粗约1M宽,钢制的内轮上的辐条压弯了一大半。这辆架子车比我和哥哥的岁数都大,是父亲成家的时候爷爷给父亲的唯一值钱的家当。公社化的时候父亲拉着它给生产队平整土地,挣工分养家糊口。包产到户后,父亲用它拉庄稼、磨面、运肥料、柴火、捡拾煤块、盖房子的石头砖块……
记得我5岁那年夏天,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年近花甲的外公赶集,回家的路上淋了雨借宿在我家。到了半夜,外公上吐下泻,心口疼得厉害,母亲去敲村医的门,却怎么也叫不醒人家,只好让会揉肚子的奶奶给外公揉肚子,但还不见好转,最后只得连夜用架子车把外公送回家。在外公村上的诊所,村医给外公打了一针,这一针让受尽苦难一辈子的外公,没有留下一句话就撒手人寰!那时候,没有钱看病,母亲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把外公拉到公社医院,或许外公还能多活几年。
我的家乡号称“煤城”,但普通人家却也缺煤烧。离老宅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三原煤矿,乡亲们就在人家倒到沟里的煤矸石里捡零星的小煤块,还有矿工们烧炉子的炉灰中有没有烧完的“蓝碳”。上小学放学后或是周末假期,我和哥哥提着荆条编的笼到半沟中捡煤块和蓝碳,运气好的话,半天时间能捡上几笼。父亲在矿上干装卸工下班后就用架子车拉我们捡的煤块,架子车两个车辕上系着一根长长的攀绳(背包带样的绳子),父亲两手握辕把,左肩搭紧攀绳,往前拉着架子车,我和哥哥在架子车左右用力推着车子,功夫不大就到了家。捡的煤块和蓝碳全部用来烧灶火,不敢生炉子,麦草烧的热炕凑合着过冬。
每年夏收的时候是最忙的,小时候没有机械,只能靠镰刀割麦子。家里五六亩地分散了好几块,只能一片一片收,父母在前边收,我和哥哥在后边把收好的麦子码成小垛,收完后装到架子车里,一个人还要站在车里边踩瓷实了,捆好绳子,一车一车拉到晒场。那时候,拖拉机已经慢慢兴起,可家里根本买不起,搬运还得靠父亲的架子车。渭北高原,靠天吃饭,雨水好的话粮食勉强够吃,天旱少雨,交完公粮就剩不下多少粮食,不得不再买。每年6月下旬,家里要把要交的五六百斤公粮拾掇得干干净净,父亲用架子车拉上公粮,我和母亲、哥哥帮着推车,家离粮站七八里地,得走上个把钟头。到粮站排了长长的队伍,轮到我们家的时候,还是同村的一个熟人验粮,但我家的粮食无论收拾得多干净,只能是3级,他本家的粮食看都不看总是1级。交完粮后,在平路上父亲就拉着我和哥哥走上一段,坐在架子车上的感觉也挺美的。
1985年,由于煤矿活动,老宅的地基下陷了,家里申请了新的宅基地。建新砖窑的地基需要大量的石料,为了节省开支,父母就在5里外的漆水河里用架子车拉石块,整整捡了一个月才捡够了要用的石料。1985年冬天,我们一家终于住进了新砖窑,父亲的架子车给新家出了不少力。
时光流转,岁月沧桑,我和父母亲在砖窑里一住就是30年。2013年,我把30年的老宅翻新了一遍,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亲也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新宅,他们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不过,在翻新老宅时,由于院子里堆满了建筑材料,我不得不把架子车轱辘放在大门外,不幸让贼偷去了,向来谨慎的父亲一连叹息了好些日子,后来姨父把他家不用的车轱辘给了父亲,父亲的架子车又算完整了。村里有一大片被企业征购过的地,几年来一直荒芜还没占用,闲不住的父亲扛上锄头垦出两亩荒地,种了些玉米,今年收成还不错,他和母亲扳下玉米棒子,装上架子车,由于坡陡一个人拉不下来架子车,只好等到我下班后帮他把车子拉下来。架子车在机械到不了的荒地派上了用场,颗粒饱满的玉米回报了父亲的辛苦。
父亲拉了一辈子架子车,却笨拙得不会修理。补胎换带都要求人,以前求二叔和三舅,有时候人家没有空,他只好用担子挑东西。后来,哥哥和我都能帮他修车,他才不再求人了,但他的勤劳是我们永远也学不完的。
父亲一辈子下苦力,早年在煤矿上装卸煤,已记不清装了多少吨煤,只记得用坏的大号铁锨头足有五六十个。除了地里、家里的活,他就只会拉架子车,左肩上明显有一道攀绳勒下去的深深的印痕,背也驼得几近30度,他用架子车拉出了那时候一家人的温饱和幸福。
看着这辆厢板满是钉子的架子车,还有驼背的父亲,我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