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
1987年,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到现在已有二十多个春秋,但他的形象还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他那一生只知奉献、不图享受的精神却时时砥砺着我,使我年过古稀,仍不敢有半点怠惰。
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劳动农民:强健的体魄,饱经风霜的脸膛,坚强乐观、诚实善良也不乏勇敢的品格。虽然一生普普通通、默默无闻,但在我的心目中是崇高而伟大的。
父亲具有天生乐于助人的禀赋。农业上的活儿,耕耩拉打,样样是行家里手,并粗通木匠、石匠活,是村中数得着的能工巧匠。乡亲们修房、盖屋、打磨,用得着他的时候很多。只要乡亲们一句话,他从不迟疑;有时看到别人有为难的事儿,就主动帮忙,即使自家的活儿耽误了也毫无怨言。有一次,为帮乡亲盖房,自家的豆子误了收割时机,结果豆粒爆了一地,造成很大损失。他帮忙从不要一点报酬,招待得好坏也容易将就。我家的农具齐全,有大车、有牲口,别人向我家借用,父亲情愿自己不使,也要借给人家。他常对家人说:“人家向咱开这个口,是没有办法,咱得让人家合上。”
父亲是过继给祖父的,可孝敬祖父比亲生的还要亲。从我记事那时起,祖父的饭食就是单独一样的:平时一家人吃的是玉米面窝头,唯独给祖父做小米豆面的,隔几天还吃一顿白面;一家人吃的是萝卜条咸菜,也单给祖父蒸一碗白菜豆腐(那时平时没有炒菜的)。祖父的话,父亲是句句照听照办,从不打折扣。即使有时祖父说错了,父亲也从不反嘴。祖父的脾气不好,特别是喝了酒或遇上不痛快的事,好骂人;但父亲从不顶撞,只是默默地忍受着。
父亲为人诚实、厚道,在村中是有口皆碑的。直到七十多岁,在生产队里干活,还是捡耕地、耩地、赶大车等重活干。在那“队里干活豁上腚(坐着靠工分),自留地里干活豁上命”的年代,他实在看不惯。一次,一伙社员下地干活,队长不在,就都坐在地头上等。等了多半晌,还是没有说干的。父亲想带头干,但那些年轻人正玩上了瘾,哪个肯听?父亲就赌气回家了,家人问他,他说:“咱不挣这昧良心的工分!”
父亲又是善良、慈祥的,终日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一生从未打骂过我和姐妹们。到了晚年,孙子们更是他的开心果。重活干不了,就找轻的干;孩子们不让他干,他也不听。为他做点好吃的,他不愿自己独享,说啥也得分给孙子们些。他耳朵聋了,见人就夸儿媳孝顺、孙子听话,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
父亲也不乏坚强和勇敢。听说那是在1940年,我一个叔伯三爷爷因涉嫌“通共”,被汉奸抓到阳信县流坡坞镇的鬼子据点枪杀。那时,三爷爷家还有三奶奶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院中一般人都不愿上凑,还是在我祖父的策划下,由我父亲带领着表叔,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冒着呼啸的子弹,从死人堆里扒出三爷爷的尸体,拖到六里外的安全地带,再由乡亲们抬回村安葬。三爷爷没了以后,父亲就担负起给三奶奶挑水的任务。这一挑就是三年。
父亲一生从未脱离过劳动,直到87岁临终前两天,还在院中剥玉米。
我应该感谢父亲,他勤劳俭朴的作风感染、陶冶了我,使我在困难面前从不退缩,在艰苦面前从未逃避;我应该感谢父亲,他言传身教使我学会了做人的道理:勤劳、善良、坚强才是立人之本;我更应该感谢父亲和像父亲一样的亿万劳动人民,因为他们才是支撑祖国大厦的坚强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