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条路
当年填写了“师范”这一项志愿,不是因为对“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一神圣的称号敬仰,更不是因为对“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的热爱。而是一个农村孩子去掉“泥腿子”的标签出路。
载着亲戚邻居的羡慕,载着父母兄长的嘱托,走进了师范学校,毕业后怀揣着年少轻狂的梦想回到家乡,一心想着不辜负父老乡亲的期望,不愧对党和国家的培育,努力做一名人民满意的小学教师……
可是,当第一次步行30多里走进那长满野草破败不堪的校园时,心就凉了半截儿,然后是一天到晚上课、批改作业,晚上还要点着煤油灯备课,生活的单调、饭菜的单一……不久,激情和梦想就被消磨,剩下哀怨和沮丧了,有不少同学纷纷“下海”,我也蠢蠢欲动,老父亲苦心相劝:“你不记得那年为了给你转‘商品粮’,我差点热死在萝卜岭上了?不记得你妈为了给你凑学费,没日没夜地纺草绳,满手的血口子了?”
怎会忘记呢?父母的艰难供养和苦心教导,自己奋斗的艰辛以及梦想和憧憬。只好收藏起一万分的不情愿留了下来,一走就是20多年!
20年啊,仿佛弹指一挥间,可这20多年的教师生涯里,有很多苦不堪言。当初半年不发工资向家里要伙食费时,羞于开口的情景;冒着大雨去求人贷款交进修学费的情景;孩子生病东家西家借钱、挖东墙补西墙的情景……
我在讲台上这20多年,尽管还算尽心尽力、倾己所有、无愧于党、无愧于人民,无愧于子弟。平心而论,想“跳槽”的打算始终在心头!
寻寻觅觅一直没有机会,前年春天,终于有一位能办事的朋友说给帮忙。刚开学没几天,他打来电话说有惊喜,放下电话,不相信是工作上会有转机?宁可信其有,还是去问问!朋友告诉我,民政局下设的一个单位,有一个正式编制,工作就是维护一下网站,写一点宣传报道……我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没等他说完就感恩戴德地说,太感谢你了,上班在哪里?工资关系……朋友见我这样,笑着说你挺急切,我说咱这年龄了早已没有青春去赌明天了,不就是为了柴米油盐有个着落吗?忽然瞥见朋友的眼神,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不是太俗了?
他说此刻的你确实令我吃惊,我问,为什么?他说在咱们同学的眼里,你是多么孤傲清高不食人间烟火,整天读书写字、吟诗作赋……我的脸“唰”地红到耳根,岔开话题问,工作地点在哪里?他说暂时还是借调在某公司,原单位工资照发,一年能多拿四五万呢,这可是好事呀!
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朋友听出了我的犹豫,说过一段时间,就正式调到民政局。我说有点像是给私人老板打工……朋友不客气地说,怎么,放不下你那破架子?不就是个副校长吗?正校长又有啥级别?他连珠炮似的反问,我无言以对,他觉察到我的窘态,笑了笑说你的固执让我着急,我说待遇确实诱人,就是……算了,还是考虑别人吧。
我如此潦草地给出答案,他很生气,问我,你真要放弃?你是对钱有仇,还是教书把自己教傻了?我强烈建议你再好好想想!我又认真地回答,我决定了。他愤愤地说,当个破老师有啥好?真是死要面子……
在他说出更刻薄的话之前,我抢先说,再次谢谢你,我不是不缺钱,更不是不喜欢钱,可要我一下子放弃干了20多年的工作还真的有点……,他强行打断了我的话,你简直有点不可理喻。我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咋了,之前我确实觉得教书太辛苦了,做梦都想改行……他厉声问,那就是因为在企业里上班,委屈你了?
我一时也找不出准确的话语描述自己的感觉,梦呓般地说,也许是因为信仰吧?他“扑哧”一声笑了,信仰?信仰多少钱一斤?他看我一脸的认真,眼睛里闪着泪光,缓了缓口气说,我相信你有信仰,尊重你的信仰,你确认自己不后悔?话语里充满了惋惜,又对我的不可救药无话可说。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站起身说我走了……就在我离去的那一刻,我听到朋友深深地叹息,还狠狠地甩了一句——我看你就是放不下你骨头缝里顽固不化的臭硬!
走在雨中,我反复问自己,到底有什么不舍?可能真是朋友对着我的背影说的那样吧。
几年过去了,我竟然一点也没后悔。也许是心里已经默默定了一条路,愿意终其一生为其耗去青春和健康、付出汗水泪水的一条路!尽管这条路上有太多酸楚和疼痛,有太多苦涩和风雨;有太多辛劳和疲惫,如黄昏般惆怅。更多的是在经历之后沉淀下来、值得珍藏的如江河般厚重、如宿梦难醒般缠绵的难以舍弃的情怀。
有一条路上的寂寞值得用一生去品味;有一条路上的风景值得用一生去享受;有一条路上骨子里的那股子臭硬,能保留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