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桃
人到中年,记忆大不如前,可奇怪的是有的记忆在脑中像生了根似的。如我嗜好的几种食物,至今依依难舍。六月桃就是其中之一。
这不,当六月太阳还没完全长刺,江南正酝酿一场每年必有的雨季的时候,六月桃在街头巷尾突然冒了出来。先是青的带点红,再是红的带点青,后来红占领了整个桃子,只剩下结蒂上的一片绿叶了。这样的颜色诱惑,我早就把持不住了,下班时,总要拐到卖桃人的篮筐边,挑上几个,以饱口腹之欲。
其实说饱有些夸张,桃子毕竟当不了饭吃。但桃子在我的记忆中占有特殊的情结,以致认为它挤进了我的生命体中。母亲的名字就叫桃枝,从小耳濡目染,应该说“桃”字是我会喊妈妈爸爸后的,最亲密的名词。当某一天母亲将一个桃子揣到我手上时,自然有了一个联想。小孩子的嘴,就是小孩子的心。在那缺少甜蜜素的年代,那桃子上的红色与甜味,就这样在我的心头紧紧联在了一起。一看到那特别的红,就想起了那特别的甜味。那味儿不像杏子,甜而不酸;不像苹果,甜而不腻。
桃子的红是特别的。特别得人们无以为名,它没有殷红那么深,不是水红那么浅,它红得有层次,红得恰到好处,于是人们索性叫它“桃红”。当一种颜色以物象形容时,这个颜色就具有了生命力。写到这里,让我相起了一则广告语: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可桃子是绿里透红,又非那种大红大绿,这样的和谐,纵有妙手丹青,也调不出来。
桃子的形也是特别的。据我的经验,有核的水果,像桃子这样形状特别的还真没有。一般都像苹果一样,端端正正的,呈对称状态,若真有不对称的,那肯定是受到了天灾人祸,就如生命中的残缺之憾。可桃子不一样,它的整体乍看是圆润对称的,可细细一看,偏偏有一纵向腹痕,且在饱满身躯顶端,形成不对称的尖儿。这是这尖儿,竟赋予了桃子生命中的灵动之美。
想不到,桃子外形演绎着生命的本真。生命不只是循规蹈矩地按一种状态生长,有时候可以向不同的方向去绽放。这样的生命才最具魅力。否则它就成不了供仙人品尝的“仙桃”,也成不了人间用桃木辟邪驱灾的“法器”。
可相对于苹果来说,桃子特别大众化。即使在一大二公的集体年代,农村有的家庭庭院里、菜园里总有棵把桃树。邻里之间,互送点时令吃食,桃子也在其中。可能是品种的原因,没有外地人挑到村里卖的六月桃好吃。可拮据的日子哪有想吃就买的自由,小孩子吵不过,母亲才将留存好久的鸡蛋拿出来兑换几个桃子。我家里兄弟姊妹多,能分到一个桃子那高兴得不得了。咬一小口,就放到口袋里,过一段时候,又从口袋里掏出来,吹掉桃子上沾的口袋屑,舔一口又放到袋中。一个桃子能让你温暖好几天。
当然那时的困难是普遍的。记得一小伙伴向我讨桃吃,我有点舍不得,可拗不过,只好有手掐住一个范围让他咬一小口。可那家伙竟然诳我一下,咬了一大口,至今想想,心中似乎还有一丝痛楚。如今食物丰富了,条件好了,你不得不感恩于社会的进步。可总有一些人,面对贫富不匀,总想回到老路上去,我不甚理解。真的要过连一个桃都吃不起的穷日子?
我想未必。只不过他们是对过去有选择的遗忘,就像我对童年的味道有选择的记忆一样,因为桃子在我味蕾空乏期时出现了,于是它就烙进了我的心。可现在我懂得,桃子是好吃的,但好吃的不一定就是桃子。